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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前夫高能-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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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堂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因为那声枪响太近了,似乎就发生在关押难民的监房里。

    “出什么事了?”

    “杀人了吗?”

    “怎么在这里杀人,不会拎出来再处理吗?这下那些可怜虫们可要吓呆了。”

    伊藤光站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看到几名卫兵押着之前那个摔倒的男人往审讯室走去,一名士兵捧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大约是搜出的什么违禁品。

    这天没有风,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正午的阳光明亮而清晰,空气干净得仿佛水洗过一般。伊藤光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者那个被反剪双臂、压得几乎抬不起头的身影,在看清那张苍白嶙峋的脸之后,心脏仿佛被电击了一样骤停了足足三五秒,之后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那分明就是他的老师荣靳之!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怎么可能?!

    伊藤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想要战栗的冲动,冲进通讯部拨通了军部的电话,“我想知道那份资料的来源……我必须知道……我必须了解执笔者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才能真正运用那份资料……好的,我等您的回复。”

    傍晚,伊藤光的宿舍。

    时隔八年,他终于如愿和自己的老师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荣靳之看上去沧桑而衰弱,因为营养不良,脸色极为苍白。

    但他仍旧是温文儒雅的,风姿翩然的,即使穿着防疫所粗陋的衫褂,也掩不去骨子里流露出的养尊处优的高贵。

    桌上放着中午卫兵从他铺位下搜出来的违禁品,用油纸包裹的一叠手札。伊藤光拿起最上面的那片草纸,运用自己不甚高明的中文读懂了上面的话——那是荣靳之写给妻子的家书。

    “您结婚了?”伊藤光下意识地问道,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望……和愤怒。

    愤怒什么?

    他不知道。

    荣靳之没有回答,慢慢将戴着手铐的双手放到桌子上,平静地道:“很久不见了,伊藤君。”

    伊藤光瞬间眼眶一酸,这句问候他等了整整八年,八年!

    “您、您还好吗,先生?”伊藤光不由自主用上了敬语,同时坐到他对面。

    荣靳之淡淡笑了,“如你所见。”

    伊藤光哑然,显然他很不好,任何被关在防疫所的人都不可能“好”。

    “对不起。”伊藤光歉疚地说,“我不知道您被关在这里,我完全没有想到您离开日本之后会有这样的遭遇……您在码头登记的时候用的是化名。”

    荣靳之宽容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请您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伊藤光说,“他们不知道您的身份,不知道您是国际知名颅脑专家,我会向他们解释一切的。只要您愿意,我明天上午就向军部请求让您留在我的课室……不,我愿意继续作您的学生,请您领导我的课室!”

    荣靳之的目光苍远而锐利,“伊藤君,你该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伊藤光一怔,讷讷道:“为、为什么?”

    “因为战争改变了一切,改变了你我,我们再也不可能成为师生了,遑论同僚。”荣靳之淡淡道,“八年,你从一个心怀慈悲的医学生变成了冷酷的军人,我也从不问世事的老师变成了……战士——我想你已经查过了吧,既然你知道我使用了化名。”

    伊藤光|气息一窒,满怀激动仿佛被冰水一点点冷却,隔了片刻才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过去几年做过的一切——您参加了东北地下党,一直在和大日本皇军作对,半年前才在苏联红军的帮助下潜逃回香港……”咬了咬牙,他诚恳地道,“但是我暂时并没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上报,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就是荣靳之。”

    “哦。”荣靳之笑了一下,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伊藤君?”

    “我想救你。”伊藤光急切地说,“先生,我只是个技术人员,不可能瞒太久,只能为您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现在,只要您答应留下来带领我们课室的研究,为大日本皇军服务,我有信心说服军部赦免你全部的罪行……不,我可以说服他们让您加入日本籍,成为真正的日本人!”

    荣靳之的表情冷了下来,咬肌重重绷紧了一下,“你们在研究什么,你凭什么确认我能够胜任这个职位,甚至以此换取尊贵的日本身份?”

    伊藤光犹豫了一下,将那份绝密资料抽了几张递给他。

    那是一份实验报告,荣靳之一拿到手里脸色就变了:“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

    “欧洲战场。”伊藤光说,“这原本就是您发起的课题,可惜当时因为种种原因中断了,现在我们想要在您当年取得的成果基础之上发起进一步的研究……“

    “你想得到可以影响人类大脑的病毒?你想把这种病毒用在谁的身上?你们的敌人……还是你们的战士?”

    天才的洞察力永远犀利而精准,不用任何解释就能从毫发之间的线索推演出弘大的全局。伊藤光再次为老师的智慧而折服,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们希望大日本皇军能够成为世界上最强、最完美的军队,让大和民族的精神带领全人类进步!”

    荣靳之温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冷硬尖锐,“你们想改造人脑?你们……你们把这么多人关在这儿,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伟大的实验?”

    伊藤光在他的注视下如芒针刺背,虽然内心仍旧坚信自己是对的,自己这么做是在拯救他,但视线却莫名其妙无法与他对视,虚弱地挪了开去。

    “大和民族要带领全人类进步?那么这些人呢,这些关在南石头的人呢,他们算什么?他们不也是人类的一份子吗?”荣靳之语气平淡,但语速极快,那是他即将发怒的征兆,“还有那些被你们杀死的中国人、朝鲜人、越南人……他们又算是什么?你们杀死了数倍于你们的人类,你们打算带着什么人去进步?”

    他忽然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笑话,“或者说,你们的进步必须建立在大部分人类的死亡之上?那这种进步还有什么意义?”

    伊藤光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师的质问,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不,是他从来不敢想这些问题。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从参军之前就如影随形地困扰着他的恐惧,又出现了。

    只是这一次,这种恐惧似乎变得有些清晰了,他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

    “如果我拒绝呢?”荣靳之沉了一会儿,敛起怒意,语速也慢了下来,像平时一样平静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您……请您再慎重考虑一下,先生。”伊藤光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低声道,“您的身份我不可能一直保密一下去,一旦被上面知道您就是通缉在案的东北地下党重犯,是这份研究资料的撰写者,恐怕……您恐怕无法承受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荣靳之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伊藤光鼓足勇气,道:“我劝您接受我的建议,先生,您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现在只有我能够救您,否则等待您的只有死亡……极为痛苦的死亡。”

    沉默,窗外的夕照正一点点熄灭最后的残影,良久良久,荣靳之才道:“你的路,对我来说,比极为痛苦的死亡,还要痛苦。”

    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夜晚伊藤光难以入眠,脑海中反复闪现着荣靳之冷漠的面孔。

    他无法接受他们八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如此不堪的局面,他多么希望他们的重逢是在日本,在春日盛放的樱花树下,在歌女柔婉的吟唱之中……

    然而,一切都只是他的奢望。

    凌晨他终于沉入了睡眠,然而奇怪的梦魇一直缠绕着他,令他心慌气短,浑身抽搐,大汗淋漓。

    长久以来纠缠着他的恐惧忽然变得强大而具体,仿佛深不见底的沼泽,拼命将他拉进窒息的黑暗当中。父亲的脸和荣靳之的脸交替闪现,还有他的上司,以及曾经替陆军省招募他的军官……还有那些在他手中死去的,不堪称之为的人的“家伙”。

    “不!”他大叫着惊醒过来,仿佛濒死的猎物一般浑身颤抖,然后毫无来由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想立刻带着荣靳之逃走,离开南石头,离开广州,离开中国,但他知道这只是他逃避责任的幻想,他是军人,是日本军人,是特别一课的负责人,他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平静了一个上午,他再次将荣靳之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荣靳之看上去更加衰弱,曾经明亮而温柔的眼睛黯淡无光。

    他们沉默地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开口,直到光线慢慢暗去,伊藤光才沙哑着嗓子说:“先生,我恳求您……想想您的家人,您的……您的妻子,您忍心让他们因为失去您而痛哭,心碎吗?”

    荣靳之在黑暗中长长叹了口气,取了一根烟。

    “嗤”的一声,火柴的微光照亮了他清隽的面容,然而一闪即逝,只留下黑暗中模糊的轮廓,以及烟头的一点火光。

    “在时代的洪流中,人的力量是那样地渺小。”他说,“虽然每个人看上去都有很多选择,但其实无论怎么选都没有用,最终我们还是会被这股洪流夹裹着,奔向既定的方向。”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无论我选择接受你的邀请,还是选择痛苦的死亡,我的宿命都是既定的——我是中国人,我的生死荣辱都和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息息相关。中国的灭亡,就是我的灭亡,中国的复兴,就是我的复兴,不管我是埋在南石头的一把枯骨,还是活在你庇佑之下的行尸走肉,我的灵魂永远系在中国二字之上。”

    他抽了一口烟,沉静地道:“从八年前回到中国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背叛她。”

    伊藤光虽然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仍旧忍不住内心的失望和悲伤,虚脱似的靠在了椅背上。

    “你呢,阿光?”荣靳之轻柔地说,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称呼着他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信仰是什么?”

    伊藤光怔怔道:“我不知……不,是日本,是天皇。”

    “那么,你为之奉献终身的信念来自于哪里?”荣靳之问,“是什么给了你信仰和维护它的力量?”

    伊藤光哑然,张了张嘴,又颓然合上。荣靳之将抽完的烟蒂捻灭了,道:“信仰之所以成为信仰,必然是因为它触动了你内心最光明,最善良的东西,为之战斗能让你实现自己生而为人的价值……所以,你想过吗,你的国家,你的天皇,是不是做到了这一点?”

    伊藤光心中电闪雷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崩塌。他想起四年前和父亲的那场谈话,想起自己在陆军省接受的教育,想起自己在731和8604所做过的一切……

    他想起自己曾经高尚的梦想,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压抑的困惑,想起自己一遍遍用军歌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那些死在实验室里的“家伙”根本算不上是人,和他为之奋斗的,大和民族带领全人类走向进步的宏愿毫无关联……

    数不清的汗珠从他的头上渗了出来,汇成溪流滑下鬓角,滑下下巴。荣靳之悲悯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方破旧而干净的手帕,“阿光,所谓信仰,如果和最原始最纯洁的人性相悖,那它就不堪称为信仰。它是一种梦魇,如果你不从梦魇中醒来,它将葬送你宝贵的,不可重复的一生。”

    他替伊藤光擦去额头的冷汗,温语道:“人生只有一次,只有一次,阿光,无所谓长短,但它只有一次。试想明天你的生命即将结束,回望从前,你会不会为曾经的信仰感到自豪?”

    “抑或是……感到羞耻?”

    隆隆春雷忽然划破长夜,雪白的闪电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伊藤光整个大脑嗡嗡作响,几乎分不清是因为雷声,还是因为荣靳之那个可怕的假设——如果明天生命即将结束,自己会不会后悔?

    又是一声惊雷滚过,伊藤光刹那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是人性的泯灭。

    他用父亲的教诲和军部的教育麻醉了自己,压抑自己的人性,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怪物。

    一把血色的手术刀。

    “不……不!”伊藤光无法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日子一天天滑过,伊藤光深深体会到荣靳之那句关于时代和人的话,他们都被时代的洪流夹裹着,看似有很多选择,其实根本没得选。

    他没有办法救荣靳之,甚至没办法改善他的境遇,因为他任何超出正常范围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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