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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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彻底离开前,忘念垂眼扫了一圈西侧已成为废墟的山峰。
曲寒星等人在那处,一个突兀立起的、可称作“平台”的地方。他被众北斗派弟子围着,盘膝而坐,单手杵着剑,紧阖双目,脸上身上,满是血痕。
忘念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继而垂眼。
第127章 日之正中
忘念、去念两人撤得极快; 并将被打散的残兵一道带走。萧满没追; 神识一扫; 探过其余两处情形后; 回到地面。
这里整座山都塌陷; 唯独曲寒星他们那处仍高高耸立着。曲寒星被众北斗派弟子施了洁净术,一身血污已除。又被塞了许多丹药; 正入定调息,较之方才,面色好了不少。萧满过去; 众弟子纷纷向他见礼; 继而告辞离去; 往其余两处寻找自己的师长和友人。
萧满在曲寒星身侧坐下; 没有说话; 睁着眼; 漫无目的打量四野。
夫渚不知打哪跑出来——它是须弥神山上的神鹿,但总是如此; 终归属于兽类; 遇上比自己强的人或兽; 本能反应就是逃开。它躲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曲寒星伤至如此,又死了那么多人; 来到萧满身前,神情里满是歉意和愧疚。
萧满并未说什么,示意它为曲寒星疗伤便好。
时不至正午; 落在地上的影子仍向西斜,飘荡在空气里的灵力余波在逐渐弥散,不过若要彻底消失,或许要数年甚至数十年。
别北楼来了一趟,为曲寒星诊脉,将几种丹药调配好,写上每日用量,让萧满在曲寒星调息完后交给他。别北楼来去匆忙,这里许多人受伤,可医修只有他一个。
过了约两刻钟,曲寒星从入定中醒来,怔怔望了一阵天空,身子一斜,脑袋靠到萧满肩上,低声道:“满哥。”
“我在。”萧满侧目看他,语气难得温和。
他有多少年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曲寒星鼻子发酸,视线触及手里的剑,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满哥,同、同悯大师死了,张小昭和流月君也死了,小莫、小莫变成了这把剑!”曲寒星哽咽说着,将剑柄越抓越紧,死命抱在怀里,“我没用,是我没用。若这十多年我勤奋修行……若我听了师父和师弟的话,待在雪意峰不出,这一切是不是——”
萧满打断他的自责,嗓音低哑:“可当时枯澹山上,有一些人,就是为了陷害你而来。”
“那也好过……”曲寒星不住摇头。
萧满又道:“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是释天,和他带领的光明圣教的问题。”
“但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曲寒星有片刻沉默,再度开口,声音越来越低,哭却从哽咽到嚎啕。他一只手抱剑,另一只手抓着萧满衣袖,脸埋在萧满肩上,肩膀后背不断抽动,恸哭之声犹如孩提。
“我想杀了他们,我要报仇!”
连吼声都含糊不清。
萧满抿紧唇,稍微侧身,抬手轻拍曲寒星后背。
曲寒星哭了许久。
一道人影倏然飘落,玄衣银发,手执一把雪亮的剑。
他坐到这两人对面,从萧满手里拿过药瓶,一一看过,等曲寒星情绪稍微平复,对他道:“来,把药吃了,否则药谷圣手亲自来,也治不好你了,更别谈提剑杀人。”
曲寒星眼睛肿成核桃,听见这话,猛地一吸鼻子,抹了把脸,转身垂着脑袋道:“师父。”
晏无书把药给他,目光落到他手中剑上。
“它是小莫变的。”曲寒星哑着声音说,“小莫还能变回来吗?”
晏无书把剑拿过来,看了许久,终是未作出回答。
曲寒星一直盯着他的脸上表情,见他将剑还来,眼底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曾有人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封印,封了你本应有的境界和修为,所以这些年来,你的修行速度比不上旁人。”晏无书说起旁的事。
“那我现在是什么境界?”曲寒星脑袋越来越低,额头贴上剑身,闷声闷气地问。他知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去念也提到过封印,但他定义不出眼下境界到底几何。
孰料晏无书竟道:“不好说。”
“什么意思?”曲寒星愕然抬头。
“你还欠缺一份机缘。”晏无书抬手揉了揉曲寒星脑袋,“若你把握住了,稳定在太清圣境、杀个太清圣境不在话下,但如果没把握住……”
他没继续往下说。
曲寒星紧张又疑惑:“什么机缘?不会又要我去寻吧?”
晏无书又是三字:“说不好。”
闻得此言,曲寒星肩膀垮下去,表情甚是失落。
“别想太多。”晏无书温声道,再度伸手,拍了下曲寒星肩膀,“先休息。”
随着他的话,曲寒星的眼皮慢慢合上,身体往旁歪倒,不是向着萧满,而是另一侧地面,夫渚上急忙前一步,将人接住、放平,然后冲晏无书低低叫了声。
晏无书起身,居高临下看了它几息,幽幽一叹:“阿秃,你该练练胆子了。”
夫渚垂眼,表情沮丧,但未曾反驳。
萧满亦站起来,往前踏了一步,来到废墟上。
“你独自一人过来,那边情形如何?”他问身侧的晏无书。
“撤了。”晏无书答道,“两方都有伤无亡。”
彼时对方除了两个太清圣境外,还有十个太玄境,各门各派共出动将近三十个太玄境去对付后者。
他们研究大日极上诀已有一段时日,成果不少,就连这样,都只伤无亡吗?
萧满不着痕迹蹙了下眉:“看来那些人,比我们先前遇到的都要厉害。”
旋即看向晏无书:“你没受伤吧?”
听见这个问题,晏无书哼笑了声,表情明显在说:你看,你就是在关心我。
萧满面无表情扭头,并换了话题:“你曾经说过,曲寒星的剑要自己去找。”
“嗯。”晏无书跟在萧满身后,点了下头。
“钧天剑。”萧满敛低眸光,声音极轻,“在那一条时间线里,被孤山偶然寻到的,数千年前某位前辈飞升之际,遗留给人间的剑。”
上一世里,萧满亲眼见过这把剑,难怪他第一次见到莫钧天时,会觉得有几分熟悉。但他从来没把莫钧天和钧天剑联系起来过,因为钧天之名,并不算罕见。
“嗯。”晏无书又点了下头。
“你早发现了?”
“有所怀疑,但不确定。”
萧满沉沉吐出一口气,问出先前曲寒星问过的问题:“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答案要他自己去找。”晏无书沉默稍许,才摇头说道。
说完这话,他走上前,和萧满并肩。
太阳总算升到了苍穹正中,这里树丛尽毁,天上地下,都是秋日烈阳那灿烂的金色。
可人间并无美好可言,此间没有风,放眼看去,一切都是静止的。
连萧满也停下脚步。他看似随意行走,实际上每一步,都向着这场战斗里牺牲者的埋骨之地。
站定后抬手,但闻一阵声响,碎石断木尽数腾起,露出底下被埋葬的尸骨。
身首分离的张小昭,被一刀穿心的同悯,以及尽天南那从来不离手的拂尘。萧满一一看过去,目光停在那位袈裟白须的人身上。
“同悯大师。”萧满垂下眼,嘴唇嗫嚅着,低声喊道。
忽就忆起昔年,他被晏无书从臭水街上带到大昭寺中。
他生而体弱,病从娘胎里带出,药石无用,唯独大昭寺的一部佛经能治。同悯听说之后,没有半分迟疑,亲自将那经文从藏书阁取出,交到萧满手中。
萧满不识字,同悯耐心教导,从认识到提笔书写,并逐字逐句教会他理解佛经的内容。
他在大昭寺住了很多年,当时年少,臭毛病有很多,但同悯从不嫌烦,待他慈爱宽厚。
若无同悯,绝没有今日的萧满。
可现在,同悯死了,被人一刀刺穿心脏,面上还带着叹息和欣慰之情。
——同悯和流月君尽天南,护住了出战弟子中绝大部分人。
可他却让杀死同悯的人逃了。
萧满长睫低敛,侧脸紧绷成线,垂于袖间的手在抖,手上的剑也在抖,愤怒不可遏止,渐渐的,整个梧山都开始颤。
风从低语变成吼叫咆哮,落满一地的灰荡到空中,将视线阻隔。
天摇地动。
“宝宝。”晏无书在他耳侧轻唤一声。
玄色衣袂在虚空里拉出弧光,晏无书来到萧满身前,抬手捧住他的侧脸。
“不急于此时,过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杀了释天。”晏无书额头抵着萧满的额头,眸光专注认真,语气温柔肯定。
萧满似是未曾听见他的话,又或是置若罔闻了,风依旧在吼。晏无书缓慢叹了一声,手移到萧满脑后。
再微抬下颌,吻住他的唇。
唇凉且软,轻易便被挑开。
萧满没有拒绝这个吻,不是从前那种懒得搭理、随你如何的态度,他撩起眼皮,狠狠咬了晏无书一口。
一口见血,腥甜的味道漫过彼此口腔,却让他的心定下来。
第128章 圣境之上
将这一战中牺牲者的尸骸收殓妥当过后; 自信都而来的援军大部队到了; 留守梧山的北斗派弟子们同出征前线的汇合; 一时无话无声。
过了一阵; 活人分成数队; 逝者停成数列,亓官道人拂尘一挥; 高举火把,率先上前,将一尊棺木点燃。
后方弟子依次步出; 送归亲友亡魂。萧满亦在此列; 指尖一点凤凰火; 送同悯归去。
烈火燃烧; 往生咒诵成低哑悲歌; 而风过; 将白骨化作的烟尘扬起,带上高空。
“他们是我们的同修; 我们的兄弟姐妹; 他们的名字; 永远铭记我们心中。”亓官道人转过身来,冲众弟子沉声说道。
“此世虽远,但彼世终归; 这片大地遍布疮痍,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灭邪教、诛魔佛; 让他们在归来时,看见一个安宁欢喜的世界。”
“灭邪教,诛魔佛!”
“灭邪教,诛魔佛!”
“灭邪教,诛魔佛!”
“……”
众人齐喊,声音震天。
“走吧。”晏无书来到萧满身侧,替他将发间染上的灰清理干净,低声说道。
“他会不会成佛?”萧满凝视着眼前的烟灰,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还是不要在此时成佛的好,否则他看见释天还不死,搞得人间不安不宁,定会从西天下来,冲到最前面和释天打架。”晏无书想了想,摇头说道,“就轮回往生吧,投一户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
萧满对此番言论不置评价,缓慢垂下眼眸,转身去了无人处。
安葬完逝者,北斗派众人在亓官道人率领下登上云舟,其余人亦开始回撤。
前往信都。
没多久,曲寒星转醒。是硬撑着醒来的,把在忘念身旁打听到的统统告诉萧满和晏无书后,立刻又睡了过去。
昏睡,此外还发起高烧,连别北楼都束手无策。
晏无书沉眸一思,振衣甩袖,带他回孤山。
萧满同行,身侧还跟着夫渚。
秋天还未结束,孤山枯山明水之景依旧,萧满却觉阔别已久。晏无书在前,把曲寒星交给夫渚,让它驮着跟在后方。
容远接到晏无书消息,一早便候在院落外,晏无书没在信上同他说太多,但关于北斗派的消息已传回孤山,让他不得不担忧。
看见晏无书和萧满靠近,容远立刻上前行礼,仔细一辨,这两人脸色都不差,神情才有所好转,但当看见夫渚背上是谁是什么情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礼节了,三步两步上前,急急唤了声“师兄”。
“还没死,不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晏无书按住容远的肩膀,“把他放到床榻上去。”
容远赶紧照做。
这院子虽说不大,却也不用师兄弟两人挤一间。曲寒星走后,容远时常帮忙他打扫寝屋,故而非常整洁。
曲寒星体温很高,仿佛烧起来了似的,容远撤了床上那些用来应付冬天的被褥,才将他放上去。
“不必过于担忧。”晏无书安慰这个小徒弟,坐到床边,以灵力查探曲寒星的情况。
萧满站在床的另一头,目不转睛看着曲寒星。这人在做梦,眼皮底下,眼珠子转个不停。
约过三分,晏无书收手抬头,对萧满道:“之所以昏睡不醒,大抵是因为有什么在梦中牵绊着他,不想让他醒来。”
“莫非这就是你说的机缘?”萧满问。
“应当就是了。”晏无书道。
话音落地,听得站在身后的容远焦急问:“可有什么方法助师兄?”
晏无书回头看着他笑:“怎么,你想入你师兄的梦?”
萧满摇头:“梦,等同幻境,无人知晓他梦了什么,便无从得知是否危险、有多危险,贸然入梦,容易受伤。”
容远失落低下头,又蹭的一下抬起,问:“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