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年-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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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灼华往暖阁里走。
只怕那伤不好痊愈,娟娘哽咽着说道:“小姐,娟姨皮糙肉厚,便是挨他一掌又如何?您何苦替奴婢出头。您这脸上若留了疤痕,可叫娟姨如何自处?又叫夫人泉下如何安心?您快坐下来,叫娟姨瞧瞧您的伤势。”
“不打紧”,陶灼华眸间有簇簇的火花,一颗心依旧呯呯乱跳。
方才听得娟娘与内务府的人口角,她生怕前世的覆辙又会重蹈,连头发都来不及梳便跑了出去,总算瞧得娟娘无虞。
她抬手挡了茯苓拧的帕子,不让她替自己净面。眼望着娟娘与茯苓,还有问询过来的菖蒲说道:“我虽是质子,却关系着两国邦交,他们不能冲我下手,要想摆布我身边的人也是万万不能。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然拉力护你们周全。”
忍冬瞅着旁人忙活,并不在意陶灼华的伤势,心下却是担忧她的处境是否影响到自己的往后。听见陶灼华口气颇大,冷笑着悠悠一叹,丧气地说道:“郡主,你本身便是泥菩萨过江,咱们各人自求多福最好。”
娟娘怒目而视,菖蒲亦冲忍冬微微摆手,示意她少说两句。忍冬鼻端轻哼一声,啪得掀起帘子便往外走,浑然不瞧陶灼华一眼。
这嚣张的奴婢势必要动一动,不能由得她吃里爬外,当务之急却是先解决来自谢贵妃的威慑。陶灼华忍了多时,终于等来这绝好的时机翻身。她从镜子里瞅了瞅脸上的伤痕,见那血丝清晰可见,不由泛起丝丝笑意。
陶灼华命茯苓替自己将青丝稍稍梳笼,只绑了根银色缎带,依然披了刚才的大氅,推开众人便往外走去。
“小姐,您脸上带着伤,这是要去哪里?”娟娘十分不放心,随在身后问道。陶灼华低低笑道:“长春宫压了咱们多时,我今日势必替咱们讨回这个公道。你们谁都别跟来,且将心放回肚里,我自有分寸。”
冰肌雪颜,方才被李公公划到的地方沁出丝丝血珠,格外触目惊心。陶灼华飞快地跑过竹桥,绕过一树花墙掩映的甬道,从青莲宫前头的荒山走过,避开宫内巡逻的侍卫,从一条幽静的小路穿到了御书房外头。
前世曾听何子岑说过,每天这个时辰,仁寿皇帝总会在御书房读半个时辰的闲书,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何子岑入宫东宫之后,时常寻这个时辰来御书房觐见仁寿皇帝,陶灼华记得尤其清晰。
至于那条小道,前世里陶灼华走了多回,自然熟门熟路。她径直来到御书房前,往皑皑雪地间一跪,青泠泠的声音蓦然扬起:“臣女陶灼华求见仁寿皇帝陛下,求陛下为臣女做主。”
守在外头的何公公一个不查,不提防自己眼皮子底下竟跪了个人,他不觉惊出一身冷汗。瞧着那瘦弱的女孩儿跪在雪地间放声高喊,何公公吓得慌忙上前行礼:“郡主噤声,陛下正在休息,您先暖阁里坐坐。”
陶灼华一抬头,脸上的伤痕便落进何公公的眼睑,他哎吆了一声,低低问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这是?快随奴才去太医院抹些药膏,有什么事都好说。小姑娘家家的,可别损了容貌。”
捡着姑娘家在意的事情去说,何公公晓得陶灼华这是来告御状,只不晓得她如何避开侍卫的眼线,径直到了御书房前。
只想着先将陶灼华哄开,再打听她是为何人所伤。何公公生怕仁寿皇帝怪罪,不敢叫她轻易面圣。陶灼华哪里听他摆布,以膝当脚前行了几步,复又大声说道:“臣女陶灼华,求见仁寿皇帝陛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御状
御书房里熏笼燃得正旺,一炉龙涎香气息袅袅,淡若出岫。
仁寿皇帝手持一卷经书,正读得津津有味,被陶灼华两次呼喊所惊,便信步走到了窗前。从糊着明纸的窗户望去,见一身素色大氅的小女孩跪在雪中,便先起了恻隐之心,隔着窗户吩咐道:“何平,请郡主进来说话。”
陶灼华搭着何总管的手肘立起,一双青缎的绣鞋已经湿了大半,在墨玉台阶上一步留下一个浅浅的水渍。
御书房暖意融融,燃得旺旺的炭炉里碚着新鲜的橙皮,还混着松木的芬芳。瞧着寸许长的松鹤长春地毯上被自己弄上水渍,陶灼华有些局促地抿抿嘴,端端正正跪在大阮帝君面前。
她深深叩下首去,楚楚可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怨:“陛下,臣女无状,实是无法可想,唯有来求陛下一个公道。”
仁寿皇帝本是盘膝坐在炕上,瞧着陶灼华脸上几寸长的指痕,还有已经凝固的血珠,不由面上一沉。
谢贵妃此前来送燕窝羹,与仁寿皇帝悄悄提起了陶灼华的身世,指正她并不是瑞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而是苏世贤与前妻所出。
当时仁寿皇帝回谢贵妃道,他心间有数,一切由他定夺。
谢贵妃只道仁寿皇帝气急,必定会拿陶灼华与大裕讨个说法。实则仁寿皇帝早过了与瑞安长公主置气的年纪,而且对陶灼华颇多怜悯。
那一日陶灼华身着相思灰色的小袄,梳着与先皇后相似的发辫,仁寿皇帝记忆颇深。他来到坤宁宫中,端详着先皇后年轻时的画像,一遍又一遍回想两人的旧时光,喃喃自语道:“若梅,是否老天垂怜,让朕有生之年能再瞧一瞧你年轻时的模样,你不晓得那孩子与你有多相像。”
年轻时不觉得与先皇后有相思入骨的情谊,反而随着年龄渐长,尤如大浪淘沙。仁寿皇帝在漫长的回忆中自动忽略了与先皇后曾经有过的磕磕碰碰,只留下了最美好的曾经。
便是因为陶灼华的容貌与已故的先皇后相似,仁寿皇帝早知她不过是公主府的养女,却并不揭穿她的身世,反而拿她当晚辈般疼惜。
两世为人,陶灼华自是晓得仁寿皇帝对她的疼惜。为着往后能站住脚跟,她唯有利用这善良的帝君泛滥的同情心,也是一阵内疚。
坤宁宫里的画像,今生虽未见过,前世却在先皇后的忌辰年年瞻仰。陶灼华前时便故意着了与先皇后相似的衣袖,梳了同样的发辫,只为在仁寿皇帝心间再为自己添些砝码。
见仁寿皇帝面沉如水,陶灼华晓得他动了怒气,更惶恐地低下头来。
仁寿皇帝指着陶灼华的脸说:“莫哭,同朕说一说,是谁这么大胆划伤了你的脸?你又是怎么找到朕的御书房来?”
陶灼华见问,更若梨花带雨,哽咽着说道:“陛下,灼华晓得御书房在宫里的西南方,出了青莲宫便一直往西南方寻。若碰着侍卫,灼华便小心绕开,今日拼着一死也要面圣。实在是有些话藏在心里,不吐不快。纸里包不住火,纵然灼华不说,陛下早晚也会知道,强如现在天天提心吊胆。”
掐算着时间,前世这个时候谢贵妃已然派人查清了自己的底细,还将自己的身份捅到了仁寿皇帝面前。仁寿皇帝隐忍不发,还不如自己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更显得身世可怜。
仁寿皇帝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他将手上的佛经放下,指一指一旁的太师椅,示意陶灼华坐下说话。
陶灼华却不起身,依然跪在地上,再叩一个头,低低说道:“陛下,灼华虽是大裕皇帝亲封的郡主,却不是瑞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灼华生在青州府,母亲于今夏亡故,生父便是瑞安长公主的仪宾苏世贤。”
听她自陈身世,仁寿皇帝到添了些玩味,他沉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李代桃僵,已然犯下欺君之罪,又如何敢与朕明说?”
陶灼华俯身再拜,低低泣道:“陛下明查,灼华虽不是长公主亲生,却是宗人府上了玉碟的皇亲,名份上占着长女的身份,与那国书相对照,连名带姓都写得清清楚楚,实在算不得欺君。”
“既是如何,你又何须多此一举,将自己的身世揭开?”仁寿皇帝把玩着腕上十八粒紫檀木的佛珠手串,不动声色地问道。
陶灼华悲愤地仰起头,眼里有晶莹的泪光闪动,她哀哀诉道:“陛下虽不追究,臣女却怕有人拿着臣女的身份大做文章,欺负臣女身卑位贱。”
“这话是怎么说,莫非与你脸上的伤痕有关?”仁寿皇帝捻动着手上佛珠,眸色微微暗了一暗,盯着下头清若芙蕖的女孩子。
陶灼华话语间已经有些哽咽,她垂头泣道:“不错,因此灼华今日受伤,才要闯御书房告御状。灼华深知自己是敌国质子,虽有着郡主的封谓,却不是正经的金枝玉叶。如今既然是寄人篱下,自然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不敢轻易劳动旁人。”
拭一把徐徐滑落的泪珠,陶灼华继续哭诉:“臣女第一次入宫面圣时,谢贵妃曾经守着陛下金口玉言,许诺灼华与那位嘉柔郡主享一样的俸禄。当时灼华喜出望外,深深感激陛下的仁慈。奈何底下人阴奉阳违,如今天寒地冻,各宫里都添了御寒的霜炭,唯有青莲宫拿着烟煤充数。”
话匣子一打开便越说越是激愤,陶灼华愤然指责道:“这还不算,今日去送炭的那位公公公然调戏娟姨不成,反而污蔑娟姨尊卑不分,守着臣女便大打出手。臣女不甘心底下人受辱,拼力上前阻拦,反被他伤了面颊。若横竖都是一死,灼华不甘心一味这么糟践,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
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又怀着满腔义愤。仁寿皇帝耐着性子听了半晌,早明白事情的所以然。必是谢贵妃晓得了她的身份,心里打起自己的小九九,一味纵容底下人对青莲宫肆意践踏。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峙
仁寿皇帝心里颇不宁静,腊八宴上陶灼华那一抹相思灰色的宫衣带给他太多的回忆,也让他不仅一次忆起自己的年少青葱时。
两个人的容颜太过相似,仁寿皇帝不信谢贵妃便瞧不出来,敢这样凌辱陶灼华,分明存着丝对先皇后的亵渎。
仁寿皇帝命陶灼华起来说话,再要何平速传谢贵妃与内务府的黄公公到御书房来。
谢贵妃连着赢了几把,玩叶子牌玩得正开心,不知仁寿皇帝所为何事,忙忙换了衣裳到了御书房,才晓得小姑娘告了御状。
仁寿皇帝指着陶灼华道:“阿谢,你来告诉朕,灼华郡主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寒冬腊月,青莲宫的炭又是怎么一回事?”
陶灼华的身世早便由她捅到仁寿皇帝面前,眼见仁寿皇帝丝毫不提,却依然肯为小姑娘出头,谢贵妃心里咯噔一下,不觉忆起昨夜梦里先皇后对她笑得那样轻蔑,到好似预见了今日这一幕。
谢贵妃对陶灼华那张脸既怕且憎,也暗恨底下人不晓事,将陶灼华放入了御书房中。她躬身行礼,认真向仁寿皇帝说道:“陛下,您听臣妾仔细述说经过。这是底下人不小心,划到了灼华郡主脸上。方才李公公晓得自己犯了大错,已然在妾身面前请罪。妾身念他不是有意,已然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还命他明日去向灼华郡主请罪。”
见陶灼华眸中含怨,秋水滢滢一般望着自己,谢贵妃强忍心间的厌恶,向她和颜悦色说道:“若是吃穿用度不够,你只管来长春宫寻本宫说话。陛下日理万机,咱们可不能为着些许的小事便闹到陛下前头,你说是不是?快随着本宫回去,有什么委屈只管对着本宫说。”
谢贵妃当场便要颠倒黑白,到指责陶灼华不晓得分寸。又故意问黄公公道:“本宫早便吩咐了各宫里多加些银丝霜碳御寒,难道青莲宫的一直未送到不成?”
黄公公哪里敢攀咬这本是谢贵妃授意,眼珠滴溜溜一转,故意说道:“奴才早便吩咐了下去,想是底下人懒怠,奴才这便回去彻查,一定不会短了灼华郡主的用度。”
谢贵妃满意地点头,敷衍地过来挽陶灼华的手,脸上浮着清浅的笑意道:“本宫陪着你一同去瞧瞧,看哪个奴才这么大胆,可好?”
陶灼华忍耐了许久,便是寻找参谢贵妃一本的时机。如今既然闯入御书房中,又怎能容得谢贵妃信口开河。
她将身子往旁边一侧,避开谢贵妃伸过来的手,淡淡说道:“贵妃娘娘到会大事化小,李公公去青莲宫本是送炭,若没有个前因后果,又如何会误伤到灼华的脸上?方才带着人在青莲宫里好大的威风,守着灼华便要对青莲宫的人打打杀杀,试为一个奴才,背后若是没有人撑腰,又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威风?”
仁寿皇帝听到此处,淡淡笑道:“原来还有个李公公?是哪个李公公如此嚣张?一并传来说话。”
黄总管无可奈何,躬着身子答道:“便是去年新提起来的管事李贵,奴才这便命人传他。”
李公公方才先去长春宫报了道,得了谢贵妃大包大揽许他无事,此时正坐在房里饮茶听曲儿,见黄公公身边的人特特来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