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年-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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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今日装扮一新,帮着谢贵妃迎客,算得上长春宫里半个主人。眼见陶灼华移步花厅,自己分身无暇,只能给她一个抱歉的微笑。
陶灼华回首宛尔,示意她不必介怀,便往花厅走去。
一行走一行看,今日长春宫里比上次更添气派,醒目处摆着几株尺许长的红珊瑚,是仁寿皇帝前时刚刚赐下,今日谢贵妃正好拿出来显摆。冷香袭人,错落有致的白梅、绿萼次第绽放,将整个长春宫装扮成花的海洋。
陶灼华驻足凝望,满殿的珠光宝气辉映之下,一袭莲胭脂红缠枝西番莲大镶大滚深紫亮缎郁金裙的叶蓁蓁一扫前时的恬柔,显得华光四似,双眸中似琉璃生采,熠熠闪着动人的神采,仿佛忽然之间便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心下着实讶异,陶灼华忍不住多望了叶蓁蓁几眼。叶蓁蓁从前怕宫中忌讳,身上虽未穿孝,却如陶灼华一般时常着些玉簪白、银蓝、浅绿之类的素色。
今日她不但衣着光鲜,高高梳起的发簪上还别着枚华贵的紫晶灵芝纹千瓣菊花钗,星星点点的紫晶在她乌黑的发髻上似是次第绽放,那样华贵而张扬。
今日的叶蓁蓁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她似一朵缤纷盛绽的玫瑰,毫不掩饰自己的美丽与婀娜。
这样的叶蓁蓁是陶灼华所不熟悉,她一边纳罕着叶蓁蓁的变化自何而来,一边专注地听着外头地动静,盼着德妃娘娘快些登门。
心里如有一面小鼓轻轻擂起,无数次有类似德妃娘娘那般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又无数似令陶灼华的心沉至谷底。她恼恨着那些与德妃娘娘足音相似的动静,却又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些声音的由远及近。
似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又或者只是电管火石的一瞬,陶灼华终于听得德妃娘娘轻柔雍容的笑意:“本宫来得迟了,让各位姐妹们久等。”
一群宫娥前呼后拥,簇拥着德妃娘娘进了花厅,陶灼华飞快地抬眸往德妃娘娘身后瞥去,不出所料望见了何子岑那一抹浅黄的身影。
何子岑身着浅黄色菖蒲纹暗纹直裰,头带七翟碧玉冠,越发显得面白如玉、雍容矜贵。他与身着天青色四合如意云纹直裰的何子岱一起,风度翩翩立在德妃娘娘身后,含笑向在座的诸位宫妃团团行了一礼。
自矜身份,这一对兄弟对旁人并不以母妃相称,便是向谢贵妃行礼,也是极有涵养地唤一声贵妃娘娘,引得谢贵妃心里恨得牙痒。
陶灼华贪婪地望着何子岑站立的方向,死死咬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场唤出声来。一抹腥咸在口中渐渐泛起,她的眼角不自觉变得湿漉,见何子岑兄弟行完了礼转身欲走,不由自主立起了身来。
一道凛冽的目光带着冰冷,暗中越过大殿里多个衣鬓飘香的身影,在陶灼华的面宠上微微一转,转而没了踪迹。蚀骨的寒意盈心,陶灼华不觉打了个寒噤,彻底清醒过来。她茫然四顾,想要寻找方才那道冰冷的目光。
第一百一十章 至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隔着前世与今生的距离,陶灼华忘形地立起身来,想要将何子岑的身影瞧得再仔细一些,却又察觉一道冷目如箭,不知是何人向她投来。
陶灼华茫然四顾,一时有些乱了方寸,好在她的座位被一根朱红的雕花立柱所挡,素昔又不引人注目,方才无人留意她的失态。
菖蒲立在陶灼华身旁,却是见她情形不对,眉目间大有焦灼之色,便大着胆子在她身后用力拽了一拽,陶灼华方才回过神来。
幸喜无人将注意力投到她的身上,她掩饰地轻咳一声,轻轻推开菖蒲的手,假装移步到窗台前观赏那两株植在蓝田玉盆里的冷梅。视线却如胶如漆,遥遥投到院中,想要追寻那让自己梦绕魂牵的目光。
隔着红木雕花的窗棱,陶灼华能望见院里花团锦簇,有身着粉衣的宫婢如穿花蝴蝶一般,手捧果碟与点心来去匆匆。黄衣翩然的何子岑却是惊鸿一瞥,与何子岱同时不见了踪迹。
花厅里头,因着谢贵妃不在,德妃娘娘份位最高,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诸位妃嫔都起身向她见礼。陶灼华眼见挤不上去,便怅然踱回身来,依旧坐在方才那个不显眼的位子上,只盼着宴席一起,她能再度看到何子岑的身影。
一阵淡淡的玫瑰花香气在身畔萦绕,原是叶蓁蓁步履匆匆,轻提着裙裾进来寻她。方才离得远些,没有嗅到叶蓁蓁身上玫瑰花的味道,陶灼华深深呼吸间,便认得那股子内制香露淡雅里的高洁与矜贵。
上好的玫瑰花露,原是养颜润肤的好东西。采自大阮高山之巅雪水滋灌的黄金玫瑰,被尚宫局巧手调制,每年统共不过十瓶之数。似谢贵妃、德妃娘娘这般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机会得着一瓶。
陶灼华做了何子岑的顺仪之后,何子岑曾好不容易替她讨得一瓶。因叶蓁蓁喜欢那个味道,她便忍痛割爱,两人将玫瑰露平分。
再后来她成了万千尊容的宸妃,妆台上再也没少过这种黄金玫瑰露,还曾送了两瓶给已随着夫君去了藩地的叶蓁蓁,却没有接过对方只字片语。一直到大阮倾覆,当年相交至好的两姐妹再无谋面。
叶蓁蓁显然是重视这次宫宴的,甚至不惜求得谢贵妃的玫瑰露装扮娇颜,却不晓得为何不肯与陶灼华实话实说。
脑海的一片混沌中似有一点清明闪过,却快得让陶灼华抓不住,她只是低低赞道:“蓁蓁,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叶蓁蓁清亮的眸子有水光闪动,比平日更加潋滟迷人,她含羞笑道:“贵妃娘娘昨日得了尚宫局新制的花露,便分了我些。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匀给你。”
“我极少出宫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既是贵妃娘娘的赏赐,你便好生收着”,陶灼华诚心诚意说道。晓得玫瑰香露珍贵,她自是不肯白拿叶蓁蓁的东西,平白在谢贵妃这里落了话柄。
“快随我来”,叶蓁蓁轻轻牵着她的衣袖说道:“至善公主已然到了,不屑与诸妃为伍,如今自己坐在暖阁里饮茶,你和我一同去见礼吧。”
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手挽手走出花厅,穿过描金雕凤的抄手游廊,往后头的暖阁里行去。雪势渐小,依旧碎屑纷纷,沾上两人鸦青的鬓发,又抚在两人豆绿与胭脂红的裙衫上久久不肯融化。
进得暖阁,一股子檀香的气息袅袅。一位身着雨过天青色宫衣、臂间搭着深紫披帛的宫婢正领着小丫头往香炉中添香。
叶蓁蓁便立住脚步,冲青衣宫婢尊敬地唤了声青黛姐姐。陶灼华晓得必是至善公主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便也冲她颔首微笑。
唤做青黛的宫婢极是随和,慌忙向二人行礼问安,声音里有一股好听的甜糯清软:“原来是嘉柔郡主,公主方才还问起您来,奴婢这便进去通禀。”
叶蓁蓁便温婉地笑着,向青黛说道:“有劳姐姐,这一位便是头前来的灼华郡主,极是仰慕大公主的风姿,特意与蓁蓁前来问安。”
前世里只认做叶蓁蓁性子单纯,两人意趣相投。今时今日,陶灼华却有些觉得自己瞧不透叶蓁蓁的真实面目。
眼前的女孩子分明极会钻营,懂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便是至善公主面前的一位宫婢,她都惯会取其所好,又怎会明知谢贵妃视自己做眼中钉,却不管不顾与自己交好?
前情未曾参透,今世又添迷离。陶灼华深深吸了口气,纤长的睫毛轻垂如扇,遮住讳莫如深的双眼,随在青黛与叶蓁蓁的身后往里走去。
暖阁里间的软榻上铺着秋香绿的半新坐褥,一位身着宫蓝对襟长袖宫裙的女子盘膝而坐,她头上梳着妇人髻,薄施粉黛的一张脸华美清贵,宛如画中人一般。
叶蓁蓁一见,慌忙上前行礼,唤了声公主千岁千千岁,又将陶灼华向她引见。
至善公主微微欠身,冲两人露出友好的笑容。她吩咐青黛下去斟茶,又随手自炕桌上的果碟里抓了把松仁,给两人分了一半。
握着那半把松仁,陶灼华到有些受宠若惊。前世里这个时候,她与这位至善公主素未谋面。至善公主自矜身份,晓得自己是唯一的正宫嫡女血脉,与何子岑这一辈的兄弟姊妹并不亲厚。
也是因此,前世里与陶灼华两人之间也只有寥寥几面,那还是在何子岑即位之后,在每年正月里皇室举行祭祀大典的时候。
那时节至善公主一身朝服,头上的七翟冠垂落九股珠帘,眼神比现在凛冽得多。每每望向陶灼华,那如芒在背的感觉十分难受,每每令陶灼华避之不迭。
如今的至善公主到似是邻家的大姐姐,脸上端着和煦的笑容,关切地望着下头两个拘谨的小姑娘,故意寻找着话题。她将一碟子蜂蜜腌渍的冬瓜条推到她们面前:“蓁蓁,你们尝尝这个,甜却不腻,吃起来十分爽口。”
第一百一十一章 桎梏
叶蓁蓁羞怯怯地应着,却不忘给陶灼华也拈了两根,是一幅乖巧至极的模样。
对这位昌盛大将军的遗孤,至善心里一直有几分同情,她关切地问道:“在长春宫里住得可好?如今能习惯了么?”
叶蓁蓁巧笑嫣然,起身答道:“多谢公主挂怀,贵妃娘娘对臣女十分照拂。蓁蓁无有兄弟姐妹,如今长春宫便算做臣女的家了。”
虽是一片感激之言,陶灼华却咀嚼出一丝苦涩的味道,她悄然抬眸,见至善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恻隐,然后又变得隐晦莫明。
至善柔和地笑着,将手将腕上一对透雕唐草花纹的金绞蜜镯子抹下,递给叶蓁蓁与陶灼华一人一个,揽着叶蓁蓁的肩膀道:“凡事想开写,我敬重你父亲这般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不想瞧着他的女儿自怨自艾。”
叶蓁蓁被至善公主窥破心思,不觉面上一红,低声应了个“是”,又叙了几句闲话,便立起身来告罪:“公主且宽坐,蓁蓁今日奉贵妃娘娘之命,协助她打点宫宴。我去前头看看,待一切齐备再来请公主移步。”
至善公主微微点头,叶蓁蓁便退了出去。偌大的暖阁里只余了至善公主与陶灼华两个,便显得更加空旷。
陶灼华晓得至善公主并不待见后宫诸妃,大约今日是碍着仁寿皇帝的面子,勉强回来参加这次宫宴,如今对着自己这个敌国之女,必定也有说不出的厌恶。
前世里交集不多,况且两人之间差着几岁,原不指望今生能成为好友。陶灼华便也施施然立起身子,乖巧地行礼道:“只怕扰了公主清静,灼华这便告退。”
“你坐在花厅里,只不过徒增尴尬,还不如陪着本宫叙几句闲话”,至善闲闲摆弄着无名指上一枚帝王绿翡翠的戒子,让人瞧不透心思。
陶灼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又尴尴尬尬地坐下。恍然四顾间,却见连一直在至善身边服侍的青黛都人影不见,后知后觉地晓得这位公主大约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才命叶蓁蓁牵线搭桥。
果不其然,至善沉默了良久,才徐徐开口道:“陶灼华,你故国青州府里的景致大约比不得皇城风光秀美,因此你才投奔了你父亲去吧?李代桃僵之计,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伴随着陶灼华的重生,今生总有些地方稍稍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陶灼华分明记得,这句话前世里至善长公主也曾问过,却是在多年之后,她以宸妃的身份立在大阮历代君王的牌位前,至善指责她狐媚惑主,想要祸乱大阮的江山。她抬起手想要掌掴陶灼华,却被何子岑轻轻攥住。
并没有张皇失措的紧张与害怕,陶灼华轻提着裙裾,往至善公主脚下一跪,轻轻柔柔地说道:“公主殿下明鉴,臣女虽然来自青州府,却是瑞安长公主府中长女无疑,算不得李代桃僵。若公主一定要追究臣女的身份与事情的始末,当能体查民女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你瞧着一幅娇怯怯的模样,却生得牙尖嘴利”,至善雍容地坐着,并没有令陶灼华起身,而是继续说道:“我父皇实至名归,是天下仁爱之君,为天下苍生计,不与大裕、更不与瑞安那无良之辈一般见识。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只须记得你入了大阮,便算做大阮的子民,在宫里安安生生过你的后半辈子。若敢身在曹营心在汉,信不信我灭你便像弄死只蚂蚁那么便宜?”
话说到此处,又显露出至善性子的几分刚强,到与昔年瑞安长公主破城,至善枝头抱香、不与敌人为伍的品性高洁。
陶灼华恭敬地俯身拜道:“公主嫉恶如仇,到是男儿性情。其实您若真想与灼华过不去,也不必请嘉柔郡主从中传话,专程将臣女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