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年-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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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时一场战争,大阮虽然获胜,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段时间,京中处处缟素,百姓们连呼吸都愈感厚重,漫天飞舞的纸钱与白幔如条条锁链锁住咽喉,沉滞地喘不上气来。
如今年关渐近,外头却没有多少喜庆的气息,素日繁华的京师如同一潭死水。
仁寿皇帝握着谢贵妃的手道:“还是你想得周全,宫里头热闹些,百姓们才能安下心来过年。那一日的宴会要热闹隆重,连朕也要去坐一坐。”
金口玉言一开,长春宫中便不是设个小宴那般简单。谢贵妃忙不迭地命人赶紧写帖子,将一众嫔妃、连同皇子公主都邀请在坐,又命李嬷嬷带人开了库房,寻出十几套老窑的白瓷金线杯盏,再铺了大红团花的五福捧寿桌屏,将个长春宫布置得环团锦簇一般。
一纸帖子搅乱了好几个人的心神。
陶灼华本待推脱,闻得宫里各位皇子都会参加,便多了丝与何子岑重逢的期待。她一改从前的敷衍,与娟娘仔细挑选着自己那日要穿的衣裳,掐指细算着正日子的到来。
叶臻臻对镜揽妆,瞧着自己略显苍白的瓜子脸有些晦暗,便拿螺子黛在眉毛上细描了几笔。本待勾勒出淡淡的笼烟眉,脑海间蓦然浮起何子岑的身影,叶臻臻手下一抖,一点螺子黛便画到了眉毛外头。
她沾着清水一点一点洗净,一阵悲从中来,滴滴泪珠便滚落在自己莹白的素手之上,不由将脸深深埋在帕子里。
何子岑瞧着案上搁置的大红烫金帖子,没来由一阵心慌。想要寻个理由不去,又不舍得前日九曲竹桥上瞧见的孱弱身影。他不由怅然叹了口气,覆手立在窗前凝思,心里却像千百幕大戏上场,每一幕都是他与陶灼华的过往。
清风徐动,吹动书案上一本线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何子岱从外头走进,瞧着摊开的大红帖子,再望望背影孤隽的何子岑,没来由一阵心痛。
他将线书阖好,再将帖子压在书下,这才走向何子岑身边,轻轻唤了句兄长。
何子岱只比何子岑小着一岁,两人感情亲厚,身量个头相当,到似是一对孪生兄弟。所不同的便是何子岑喜文、何子岱善武,凑在一起又是相得益彰,一样的玉树临风。如此人中龙凤,不晓得宫里多少妃嫔羡慕德妃娘娘的好福气。
“后日的宫宴,三哥去不去?”何子岱立在何子岑旁边,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笔直挺拔的苍松之上,貌似淡然地问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不知怎得,瞧着那株宁折不弯的青松,何子岱便觉得喉头发哽。城破之时,他受何子岑所托,将陶灼华护送出去,那几辆马车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悄悄折返在城楼之外。
金钩银弦的红翎箭破空有声,射向何子岑的时候,他已然是泪流满面。
大阮兵败,战场上没有一个逃兵。唯有自己忍辱偷生,揣着何子岑的嘱托,要将做为始作俑者的陶灼华安全护送出去。何子岱忍了又忍,才将紧握住剑柄的手拿开,不至于横在陶灼华的颈下。
他憋着一口气潜入大裕,像扔破布一样将陶灼华扔在瑞安长公主的府门前,及至晓得陶灼华是被冤枉,何子岱早已铸成大错。
陶灼华腹中的胎儿是因他而死;其后陶灼华隐居洋溪湖畔四十年,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亦甘心承受这样的报应。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兄长何子岑,他没有替他留住最后的血脉。
何子岱是在遗恨与忏悔之中结束了残生,亦蒙苍天垂怜,让他又回到了大阮仁寿皇帝二十年的初冬,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轨迹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陶灼华如前世一般又来到大阮,何子岱所想做的便是弥补最初的亏欠。
何子岑终究要位登大宝,陶灼华身上依然有着瑞安长公主的桎梏,并不是一国之后最好的人选。大裕与大阮今日握手言和,实则两国之间殊死的一战在所难免。他最想要做的,便是有朝一日将刀架在瑞安那贱人的头上,让她归还两世的血债。
而陶灼华是何子岑的心头肉,何子岱不愿兄长有这样的软肋,如前世一般被人有机会拿捏在掌心。想要扭转曾经的局面,便是将陶灼华牢牢隔绝在兄长的生活之外,让他们没有机会见面。那样,前世的覆辙更不必重蹈。
何子岑不晓得何子岱连番的心念电转,想说不去,心却遵从了自己的意愿。他柔和地笑道:“连父皇都会参加的盛典,咱们怎能不去?那日你坐我的马车,咱们一同入宫。”
第一百零六章 捉肘
何子岑清浅的话语温润和煦,却犹如一阵夹杂着冰霜的龙卷风,来势汹涌而凛冽,席卷在何子岱的全身,砸得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前些时日何子岑在青莲宫外驻足,瞅着陶灼华的倩影,几近落荒而逃的场景又在何子岱眼前闪现,他一颗心被狠狠纠起。
不能说得太过,何子岱勉强笑道:“那样的宫宴有什么意思?叶将军的遗孤到也当得起父皇亲临,那个灼华郡主又如何有这么大的脸面。依子岱的意思,既是为这些姑娘家设宴,咱们两人便都不去。”
“话不是这般说”,何子岑好脾气地拍拍何子岱的肩头,认真说道:“前些时京中百姓情绪低迷,父皇分明有与天下万民同乐的意思,这才赞许谢贵妃在宫中宴饮,咱们做儿子的又怎能辜负他一片心意。今次不是为着叶臻臻,也不是为着陶灼华,咱们只是替父皇分忧。”
话说到此处,何子岱无法反驳,只好悻悻说道:“那一天咱们兄弟坐在一起,吃上两杯酒便早早离席。如此无聊的场面,不如寻着四哥打场马球。”
何子岑温煦的脸上一贯丰神俊朗,少年郎挺秀高颀,恍若自带阳光。他冲何子岱暖暖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着孩子一般。”
何子岱死缠烂打,何子岑并不松口,推着他的肩膀道:“莫在这里混闹,咱们该入宫去给母妃请安。去与不去,咱们只听母妃的吩咐。”
小厮们捧来兄弟两个的斗篷,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入宫,在德妃娘娘的长锦宫用过晚膳,再加上德妃娘娘的乳母肖嬷嬷一起,陪着德妃娘娘打了几把叶子牌。
德妃娘娘虽舍不得儿子,到底怕宫门落匙,平白添些口舌,反到催促着两个儿子离开。临去时又殷殷嘱咐道:“冬至那一日务必早来,陪着母妃说说话,咱们一同往长春宫去。”
何子岱百般不愿,见德妃娘娘开了金口,只能随着何子岑满口应承,打定了主意那一日严防死守,不教何子岑与陶灼华私下相处。
连着几场冷雨,天气更加寒冷。一夜硕风,湖心岛上那几棵粗壮的梧桐树叶子被吹得干干净净。闲来无事,陶灼华要娟娘准备了些碧绿的绸缎,她与茯苓比着荷叶的样子裁制,散在青莲宫周围的湖水之中,到也别有风姿。
在大阮宫内的日子渐渐安定下来,陶灼华又不需要晨昏定省,与旁的妃嫔宫人并无往来,除却叶蓁蓁偶尔造访,青莲宫俨然被人遗忘的一处世外桃源。连主子带几个小丫头都是一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样子。
娟娘透过糊着明纸的窗户,远远瞅着那几个娇小的人影裹在温暖的大氅中,在湖畔边玩得不亦乐乎,只觉得前路漫漫,不晓得该如何落足。
花厅里的熏笼并未燃起,久坐便有些许的凉意。她在身上加了件夹棉的素缎盘扣小袄,忍着无声的叹息进得暖阁来,将燃着银丝霜炭的炉火拨旺,又取了些橘皮与松枝焙在上头,默默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出神。
大阮地势高拔,这里的冬天来得比大裕皇城更早。对娟娘而言,陶灼华日后漫长的岁月便如同这漫长的严冬这一般,都冷得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初来的那段时日,想是怕仁寿皇帝怪罪,谢贵妃暂时不至短缺青莲宫的东西,早早便送了银丝霜炭过来。只是火苗御寒尚可,却难以驱逐心头的寒凉。
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一来二去的,仁寿皇帝并不发话对陶灼华诸多关怀,谢贵妃那边便渐渐懈怠下来。几务府连着几次送来的份例,都比从前有着亏空。
娟娘大着胆子问了两回,还偷偷塞了个荷包,才有小太监给她指点迷津:“姑姑,咱们底下人哪有那样的权力,不过是上面怎么吩咐,下面怎么跑腿。”
这才第一个冬季,日子已然那么漫长,往后的漫漫余生,不晓得又将如何。
娟娘没有办法,平日只将陶灼华起居的暖阁里炉火生得旺旺,悄悄停了花厅与自己房里的熏笼。她只说青莲宫闲房太多,锁了后头大半的宫殿,将三个丫头并在一处,再省出两只炭盆。
只是这般节省,那银丝霜炭也是一日少似一日,禁不住只出不进。娟娘不愿给陶灼华添堵,也不愿让小丫头们难过,兀自一个人算来算去,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这里想得出神,不觉怅然若失。陶灼华等人却已然在水边玩够,一个个手上哈着热气嘻嘻哈哈跑进来,拥在火塘边烤火。陶灼华见娟娘有些魂不守舍,便担忧地问道:“娟姨在想什么?怎么瞧着一幅不开心的样子?”
菖蒲与茯苓也抬眼望着娟娘,目光中一片茫然,唯有忍冬不理会这些事情,拖了绣墩过来,将自己半湿的帕子搭上熏笼,又往里扔了两块银丝霜炭,本就燃得旺旺的火苗便更加温暖。
娟娘不悦地说道:“炉火正旺,你又添炭做什么?”
忍冬无辜地耸耸肩,一派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娟姨,我们在外头待了半日,手脚早已冰凉。将火盆子笼得旺些,殿里岂不是更加暖和?”
娟娘待要开口指责她的大手大脚,又晓得若是放在从前,那两块炭根本半文不值。只怕陶灼华生疑,她便不再言语,拧了热帕子递给陶灼华净面。
娟娘这些日子虽是悄悄动作,她的一言一行陶灼华却了若指掌,为着以后的长久计,陶灼华暂时没有找上长春宫,却只能暂时委屈娟娘她们几日。
她选择不闻不问,由着娟娘捉肘见底。见娟娘为了两块炭与忍冬发急,心知库房余粮已然不多,将与谢贵妃的较量提在议事日程上。
几息之间,娟娘深深吸了口气,已然平复了心情,对着众人又是一幅温柔慈醇的模样。她晓得这些人里只有她年纪最大,若她再端着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是乱了陶灼华的阵脚,这些个小丫头更会感觉没有盼头。
第一百零七章 拥炉
娟娘打定了主意,笼了笼鬓边的丝发,再拿火签子拨弄着火塘里的炉火,又将添过炭的紫铜鎏金手炉捧给陶灼华,这才冲菖蒲轻轻一笑,招手唤道:“先别忙着绣袜子,今日既然笼着火炉,咱们便弄些新鲜的吃食。”
菖蒲进殿之后,在火炉上暖了下手,顺便拿起给陶灼华裁的布袜绣了两针,听见娟娘叫自己,便意兴阑珊地撂下帕子,随着娟娘起身。
青莲宫的小厨房里堆着些米面油盐之类,还有些红薯与板栗,多是当初内务府送来,如今还新鲜干净。娟娘进了小厨房,熟稔地拿水和面,又在板上揉成光洁的一团,拿块湿布盖好,再抽身去调白糖与香油的馅子,忙得游刃有余。
菖蒲虽插不上手,却也觉得有趣,兴致盎然地问道:“娟姨,这是要做什么?”
娟娘轻柔地笑道:“咱们屋里笼着炭盆,不如拿模子烙几个焦酥金黄的糖火烧吃。你爱吃什么馅子?咱们一起调来试试。”
菖蒲是北方人,本身不爱吃大米,在长公主府里却难得吃到几回面食,闻得那香油白糖的馅子可口,已然欢喜地拍起手来,却又忽闪着眼睛问道:“娟姨,再烙几个椒盐麻油的可好?奴婢帮您炒椒盐馅子。”
“好,好,多做几个,大家都尝尝”,娟娘和好了糖馅,快手快脚帮着菖蒲炒好了椒盐,两人一个端着面盆、一个端着馅料进了里间。
忍冬依旧坐在火炉旁躲懒,低着头昏昏欲睡。楸楸安静地趴在陶灼华脚下,将下巴抵在她青莲紫的绣鞋上,又露出肚皮上一簇雪白的绒毛,轻轻打着酣。
陶灼华怕惊动楸楸,小心翼翼弯着身子,执着娟娘捡回的新鲜松枝,都整整齐齐码在火炉旁。她丢了几根松枝在炉中,又将刚剥出的橙皮扔进去,拿火钳拨拉着,橙皮与松枝的香气便在殿内弥漫,闻着神清气爽。
见娟娘与菖蒲两个走进来,陶灼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却又绽开云锦堆砌一般的笑容,那样纯洁而无瑕。
娟娘强忍着心里的酸楚,露出抹慈爱的微笑,将手里的东西悄悄搁在案上。
陶灼华轻柔地自楸楸下巴底下抽出自己的脚,提着裙裾蹑手蹑脚走到案边,瞧见了娟娘与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