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年-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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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似是过尽了千帆,将巫山楚水都抛却一边。
温热的黄酒顺着苏世贤的喉咙滑下,化做火辣辣的烈焰。他紧抿着嘴唇,良久才悠悠一叹:“灼华,纵然你今生不唤我一声父亲,也总归是我的亲生骨肉。有句话父亲一定要同你说,你太过早慧,不是多福之兆,往后要善修口德。”
“这句话,灼华也转送大人,咱们便共勉吧”,陶灼华脸上笑意不减,竟也取了只金线盅,将壶里的黄酒斟了半杯递到唇边。
苏世贤待要阻止小女孩儿啜饮酒水,瞧着陶灼华清冷无限的眼睛,却又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同个稚龄的孩子说话,那劝解的语言便吐不出口,唯有瞧着她浅酌低尝间饮完了半杯黄酒。
苏世贤态度的明显转变,与在青州府哄着自己又迥然不同。陶灼华见识了长公主对权力的贪得无厌,便少不得将苏世贤的所做所为划了个问号。
自然晓得当日长公主命嬷嬷们悉心教导,存的便是让自己留在大阮宫里的心,也好成为她日后在大阮的卧底。如今苏世贤显然想偷梁换柱,断了长公主与自己的联系。只不晓得苏世贤的野心藏了几许,又会弄出多大的动静。
陶灼华只做懵懂不知,每日温言少语,安静地随着大家一同赶路。
楸楸一直被她带在身边,对于这只前世被苏梓琴抛进湖里淹死、如今隔世重逢,又随同她千里奔波的小狗,陶灼华百般怜惜。
宽大的马车里除去娟娘与茯苓,乌黑油亮的小狗也时常蜷缩在她的脚下。比在长公主府时,楸楸又长大了一些,它十分乖巧,学会了将爪子放在陶灼华的手心,还学会了从她手中取走吃食。
狗是十分通人性的动物,楸楸对娟娘与茯苓十分友善,对苏世贤则充满戒备。若苏世贤离得陶灼华近些,它便会紧张地拱起身子,还会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苏世贤待要拉近与陶灼华的距离,试着拿手去抚这黑狗的鬃毛,却被它嘶嘶露出的雪白牙齿惊扰,赶紧将手拿开。
晓得这只狗本是太子所赠,中间还夹着个苏梓琴,苏世贤满心怨气也不能与只狗过不去,依旧做出幅慈祥的模样,每日寻着机会与陶灼华闲话。
有了小狗做伴,漫漫旅程变得不再那么寂寞。有时候陶灼华也会溺爱地点着楸楸的鼻子,无声地与它对话。
前世瞧着楸楸在水中浮浮沉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为揪心。如今能有机会善待这弱小的生命,陶灼华倍感珍藏。
苏世贤每日与陶灼华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与黄怀礼商量了几回,沿途逢着些名胜古迹,也会稍稍驻足,由着陶灼华欣赏一番。
前世今生,陶灼华走过的虽然是一样的旅程,却因着心情的截然不同而变得大相径庭。此行心有期待,北地风光渐浓,想着与何子岑相见有期,纵然前程依旧漫漫,她的心境也渐趋平和。
不再与苏世贤剑拔弩张,反而偶尔会与他静静地聊聊天。与他永远没有合解的一天,却会因为对瑞安长公主共同的憎恶而有所交集。
陶灼华有时望向苏世贤的目光复杂而深邃,而且颇有可怜可悲之情。
晚来在枫林渡下榻,见四周依山傍水,是处景色秀丽的地方,苏世贤特意寻了驿馆的人来问,晓得枫林渡有些古迹,更因离着渡口不足三里的一片枫林得名。
枫林依山而建,两侧有竹林小道,半山腰有爱晚亭,山顶有倚霞楼,两侧石壁多有前朝文人墨客提碑,是处清静优雅的好去处。
如今他们这一行人来的正是时候,十月间霜雪一打,漫山枫叶如火如荼,再衬着松柏修竹、四季常青之木,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苏世贤听说美景尚可,便使人说与黄怀礼,在此地多留一日稍做修整。再命人给陶灼华传话,要她晚间早早安歇,明日一同登山赏枫。
第九十一章 煎熬
登高望远、揽物寄情,黄怀礼乐得应下苏世贤的提议。
他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闻得山上有成片的碑林,也起了仰慕之意,便与苏世贤商议停上一日。他自己带了两名小厮,提前预备了白芨水、刷子、拓包、墨汁等物,想要去拓几篇山上的碑文。
娟娘伴着陶灼华登枫林渡,主仆几个且走且停,脚下伴着楸楸的追逐,眼前赏着深秋璀璨的景致,到也心旷神怡。
眼见路程过半,半山腰的爱晚亭已然在望,陶灼华脚下有几分乏累,娟娘便打发茯苓与菖蒲提前一步去亭间挂上帷帘,再备下茶水吃食。她搀着陶灼华进了亭间,又亲手在整洁的竹凳上铺了座垫,这才请陶灼华坐下。
忍冬自打那日被苏世贤斥责,心间一直有些疙瘩,今日早间闻说陶灼华要登山,懒得陪她受些劳累,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独自留在了驿馆里。
如今余了主仆四个,杂着楸楸的欢快,到更落得清闲自在。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忍冬的阴阳怪气,陶灼华几个有说有笑,反而更加热闹。
楸楸未出过远门,在台阶旁的草丛间跑了一路,毕竟才几个月的小狗,精力有些不济,此时正趴在爱晚亭的青砖地上休息,颇有些憨态可掬。
茯苓先替陶灼华打点了攒盒里的点心,才将预备的肉脯取出,又替楸楸预备了一碗清水,楸楸嘴里叼着肉脯,依然舍不得青砖地的舒适,蹭到陶灼华裙边,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陶灼华瞧着它大快朵颐,暗忖小东西不知愁为何物,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枫叶开始被霜雪染红,寒风簌簌一吹,从爱晚亭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是千层万层耀眼的红浪,堪比云蒸霞蔚。陶灼华心有所感,不觉触景伤情,低低吟道:“碧云山、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终是离人泪。”
吟到此处,思念万水千山之外的少年,不觉咽了声,默默端起茶杯。
娟娘如今有些习惯了陶灼华的伤怀,只将那句离人泪看做是与家乡和亲人的道别,浑然不晓得陶灼华心间埋有对何子岑最深切的眷恋与思念。
她替陶灼华整了整身上月白遍地金的披风,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慈爱地说道:“小姐要把心思放宽,咱们大家总归会越来越好。”茯苓与菖蒲齐声应是,暖暖环绕在陶灼华的两侧,笑容真切而又赤诚。
若放在往日,苏世贤对那些前朝碑文也会兴趣满满,如今心里存了事,只觉得苏梓琴的身世似一块重石压在心上,哪里还有旁的兴致?
他敷衍地随着黄怀礼一同拓了几张南北朝时的碑文,交由小厮拿下山去。瞧着黄怀礼依旧兴致不减,他颇有些意兴阑珊,只说要先行一步登高望远,便弃了黄怀礼,只带着两个小厮,独自一人登山。
枫林渡山脉并不高,苏世贤顺着石阶往上走了不远,便遥遥望见山腰的爱晚亭间围着青丝纱幔,外头远远立着几个侍卫,晓得是陶灼华主仆几个正坐在亭中,不由缓缓随了上去,命人往里禀报。
茯苓隔着帘子答话,陶灼华听得清清楚楚,便命菖蒲打起了一侧的软帘,立起身来冲着苏世贤到了个万福,安静地问道:“大人要进里间来奉茶么?”
爱晚亭间只一张八角型的竹篱小桌,并三四把低矮的竹椅,陶灼华主仆在内,已然有些拥挤。苏世贤只望了一眼便摇摇头,请娟娘在一旁的山子石上铺了坐垫,父女两人便里头一个外头一个,闲床说起了话。
透过青纱薄扇,苏世贤瞧见小黑狗闲闲躺在陶灼华脚边,此刻不再冲自己尖牙利嘴的狂吠,也有几分可爱,便轻轻问道:“听说这是太子所赐,又被梓琴转送给你,到有几分憨态,你可曾替它取了名字?”
陶灼华微微点头,清湛湛说道:“回大人,梓琴郡主送我的当日,灼华便替它取好了名字。它名楸楸,唐楸宋槐的楸。”
想来陶灼华早知自己难以回归大裕,将小狗的名字也取了思乡之意。苏世贤心间忽然涌起说不出的悲凉,不晓得是为逝去的陶婉如,还是为隐忍屈辱的自己,更或者为着背井离乡的陶灼华,还有那个身世扑朔的苏梓琴。
自打自己抛妻弃女,这些年青云直上,苏世贤除却偶尔的歉疚,极少有悔恨之感。便如同他对娟娘所说,若一切从头来过,他依然会重复相同的选择。
只是回首从前,总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屈辱没有换得应有的荣耀,苏世贤便总有深深的不甘。他拐弯抹角想从陶灼华口中探苏梓琴的由来,却一试再试而无法开口,不觉望着漫山遍野的红叶苦苦而笑。
陶灼华着了件月白色遍地金的披风,上头大朵的木芙蓉在清秀的山岚间格外出尘,仿佛有那么短短一瞬,苏世贤依旧从她身上瞧到了些许上位者的气息,再定睛望去,她又是那般的秀雅与恬淡,仿佛半身清风半身明月,有着洞彻世事的坦然与随意。
白日的阳光还未散尽,青石还有些温暖的温度,苏世贤一手扶着青石,遥望着无处漫山遍野的红叶,感慨地叹道:“又逢深秋,青州府仰天山上的红叶也该是这幅模样。唉!说赶来离乡多年,有些景致从未稍忘,依然会时常入梦,也是种难言的煎熬。灼华,咱们父女走到今天,你是不是一直在恨父亲?”
“大人,灼华无意再追究从前,说不上恨与不恨”,陶灼华以手理顺着楸楸身上的黑毛,轻轻垂下了睫毛,她淡然说道:“几月前青州府的晤面,不过是十年来我与大人的初见。若咱们叙起亲情,实在有些庸人自扰。大人您心知肚明,对灼华算不得亲近,咱们都不必劳心劳力。”
听着这几句不带温度的话语,苏世贤随手揪起青石旁一根枯黄的毛草,幽长的叹息在早来的暮色间拉得老长。
第九十二章 烙铁
霜染微草,枫林渡被天际斜阳涂上浅浅的金辉,天际初生的晚霞绚丽多彩,似五彩的青鸾展开华丽的尾翼,整个爱晚亭四周都是一片云蒸霞蔚。
苏世贤凝望着眼前的美景,那声叹息迟迟不曾消散:“灼华,我有时候也恨我自己,为何生在赤贫之家却又不肯随着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你能想见父亲少年时没有砚台,只怕为同窗嘲笑,便取松木烧焦磨墨的窘态吗?”
中年的身材已然微微发福,苏世贤将手抚在自己胸腹间,回忆起少年时难言的过往,泛起苦涩的笑意。
那时节家贫如洗,他连中午的一餐饭都带不起,每每午餐时躲向林间读书,美其名曰刻苦用功,实则避开同窗的讥讽。想将这些说与陶灼华听,见小姑娘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苏世贤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只是低低说道:“父亲穷怕了,才一力想要往上走,只不明白为何想往上走便那么难?为何便不能左右自己的生活?你如今只认做父亲薄情寡义,待你长大之后,说不定会对父亲有不同的看法。”
不管说什么,都不是为奸作恶、践踏旁人的理由。陶灼华无意与他争辩,只将柳眉弯弯,轻轻一笑间不置可否。
苏世贤将一根茅草绕上指间,无意间编成了一枚指环。他将指环套向自己的无明指上,恍惚间却是陶婉如如花样般的二八年华。
少女明媚的指间绕着枚青草结成的指环,如瓷般的脸上漾起梨涡般的浅笑,认真对自己说道:“想不到你一个读书人,手艺竟这般巧。”
年少青葱的岁月终是不再,苏世贤揉了揉眼睛,收敛了萦绕在心底的感。他将指间的茅草抛开,怅然立起身来,对陶灼华淡然说道:“若是恨着父亲能让你往后开心一些,便尽管恨下去吧。父亲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从前是,日后或许还是。你若恨着父亲,也许我的内疚会少一些。”
陶灼华将目光投向远处,微微笑道:“大人,咱们十年来未曾蒙面,我固然对问您没有多少倾慕之意,也不奢望您对我许多有舔犊之情。咱们这般平平静静坐下来说几句话也好。从今往后您在大裕我在大阮,本是两重天地。恨也好,内疚也好,并没有多大意义。”
“你的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苏世贤淡淡一笑,居然十分认同:“不过灼华你也不要将话说满,大裕终归是你的故乡,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父亲不奢望从你身上得到多少亲情,最起码却不会害你,往后咱们也可以时常联系。”
苏世贤说了半日,终于将话说到点子上,他提醒陶灼华道:“你好生在大阮站稳脚跟,若有自保之力,父亲便想法子将你舅舅他们送去大阮,从此解了你的后顾之忧,可好不好?”
原来拐弯抹角说了这许多话,依然是拿陶家人吊自己的胃口,陶灼华回眸望着苏世贤,心上早便无波无澜。方才说对他心间并没有恨,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