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年-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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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瞅一脸忐忑的菖蒲,长公主也不要她动手,自己拿银勺子拨着香灰,又从荷包里取了块兰饼续进去,这才抿唇笑笑,示意她起身。
长公主指一指叠翠园的方向,唇边悠然一声叹息,对菖蒲低低说道:“今天你也瞧见了,那小姑娘身边的人都不堪用。一个半老徐娘、一个比她自己还小的丫头,都不齐整。本宫的意思要将你和忍冬放到她身边,日后去了大阮,也好替本宫多多留意,晓得小姑娘一言一行,莫叫她忘了自己是谁。”
忍冬是费嬷嬷的亲孙女、府里几代的家生子,如今她的父母兄长都在府里当差,长公主自然对她一百个放心。只是忍冬虽然忠心,却有些捧高踩低,长公主生怕她与陶灼华无法相处,这才想到了性子温和的菖蒲。
方才还可怜陶灼华要背井离乡,不想转眼便轮到自己。纵然家乡无有亲人,却还有自己一生的牵挂。菖蒲满心不愿,却也知晓长公主心意已定,哪有自己转圜的余地。当下在地上磕了个头,依然沉静地说道:“奴婢谨遵长公主的吩咐。”
“好丫头,你放心去。本宫答应你,在她身边待上几年,到时不仅将你的卖身契还你,还许你衣锦还乡。”
瑞安长公主不晓得在算计什么,一双凤目被室内那粒充做灯烛的夜明珠映得神采奕奕,透出别样璀璨的色泽。
若真能得了自己的卖身契,凭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再加上一双巧手,兴许能过上几天舒心日,菖蒲却不求什么衣锦还乡。
她心里孤苦,更兼如今觉得自己飘若浮萍,却也只能恭敬地俯在地上,深深叩下头去,谢过这镜花水月般抓不到手心的恩典。
直待瑞安长公主起驾回芙蓉洲,菖蒲这才悄悄回到叠翠园,想到往后大约要与陶灼华唇齿相依,更少不得真心替她打算,便存了与娟娘和茯苓交好的心。
听守门的婆子说茯苓曾经前来寻她,菖蒲心间有些忐忑,到似是自己方才去正房回话是背主一般。再回想今日苏梓琴不咸不淡的话语,让自己记好谁才是自己的主子,竟像是早预见了自己会跟着陶灼华去往大阮,字里行间的暗示不许脚踩两只船的意思。
一家子神秘莫测的行事,让菖蒲心无所依,两行清泪不由潺潺而落。
待回房瞧见茯苓特意包在手帕里的月饼,连同给自己留的小小字条,菖蒲又是心间一热。隔着帐子望见榻上小孩子香甜不知愁为何物的睡颜,菖蒲只觉满心羡慕。她生怕惊动茯苓,蹑手蹑脚出了房,咬了半块月饼在口里,默默坐在台阶上重新打算自己往后的日子。
一夜无眠,菖蒲辗转反侧,天渐亮时稍稍阖了阖眼,不到五更天便悄悄披衣下了床,一个人蹲在花圃旁发呆。
菖蒲只做陶灼华如今以为自己掉进了蜜罐,根本不晓得前头荆棘遍地,又苦于无法开口提点,一颗心当真百转千回。她叹了口气,回房梳洗利索,等着侍候陶灼华起身。
第二日便是中秋,长公主一早入宫,代景泰帝率领群臣行祭祀大典,顺带着将苏梓琴一并带了去,探她皇帝舅舅的病,更与李隆寿见上一面。
苏世贤随在妻女的车马之后,自己另乘一车马车,入了宫门各自分道扬镳。他自与同僚会合,守在排云殿门口苦等着祭祀的时辰。长公主却是携着苏梓琴去乾清宫请了安,坐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借口要预备祭祀大典告辞出来。
景泰帝依旧在榻上不曾起身,他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苏梓琴的背影,忍下了心间的悠悠叹息,只眼望太子东宫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当真辱没了我的寿儿。”
许三一直陪在眼前,听着景泰帝的叹息,认真劝道:“陛下常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往后太子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佳丽没有?陛下快别为这事烦心。”
昔年定下的娃娃亲并非景泰帝所愿,这些年他一直努力拆散两人,却终归无功无返。本以为能借着这次大阮的强势送苏梓琴去往别国,断了李隆寿的念想,却又被瑞安长公主釜底抽薪。
眼瞅着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景泰帝长长叹道:“朕已是无法左右大局,只希望祖宗在天之灵庇佑,让寿儿平安长大,满朝文武之中也能出几个血性之人,莫叫大裕就此毁在妇人手中。”
将希望寄托于亡灵,对徒有帝君称谓的景泰帝来说,真是莫大的悲哀,除此之外却别无他法。在许三的扶持下,景泰帝颤颤巍巍下了榻,跌跪在佛龛前头铺着深紫色彰绒的蒲团上,面对阿弥陀佛的圣像深深叩下头去,祈求菩萨的垂怜。
远远传来祭祀的钟声,那样地雄浑有力,渐渐响彻了整个宫廷。景泰帝蹒跚着踱到窗前,遥望举行祭祀大典的摆云殿,目光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许三费了好些力气才将景泰帝重新扶回榻上,主仆两人都累得呼哧呼哧喘气。许三平复了半晌,方低声说道:“陶家的小丫头昨日便到了长公主府,今夜瑞安长公主府里宴客,听闻西平候、东宁候都会参加。”
景泰帝目光有些涣散,他无力地捶着床榻,恨恨说道:“食君之禄,不晓得为君分忧,朕只恨没早早撸夺了他们的爵位。”
纵然有心,也是无力。景泰帝心间明镜一般,瑞安长公主这是要坐实陶灼华长公主府千金的身份,不惜拉着京中的勋贵说话。无奈他已是强弩之末,根本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只能对许三说道:“你悄悄传郑贵妃来说说话。”
许三领了命,自去漪兰宫传话,不多时郑贵妃便着了身宫女的衣服,由乾清宫的后门进来。她行了礼走到景泰帝身旁,瞧着榻上人瘦成一把骨头的病态,便是眼圈一红,却勉强笑道:“陛下今日气色到比从前更好。”
第三十八章 主仆
明媚的娇阳斜斜穿透雕花的窗棱,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帝君二人心头的阴霾。
郑贵妃方一开口,已带了哽咽之音,慌忙背转了身。
“心兰,咱们老夫老妻,说这些套语做什么”,景泰帝深情地凝望着她,再拍拍榻边,示意郑贵妃落座,还拿枯瘦如柴的手握住了郑贵妃的柔荑。
郑贵妃低低应着,嗓间全是梗塞之意,只怕景泰帝难受,面上一直强言欢笑。她挨着景泰帝坐下,又贴心地替他盖上薄被。
景泰帝干咳了两声,加快了语速道:“咱们长话短说,趁她今日无暇顾及朕这里,有些话朕要早早交待于你,你日后也好心中有数。”
嫁进宫内时,郑贵妃不过二七年华,转瞬间便在宫里过了二十余年,从小小的美人熬成贵妃,与春景泰帝之间也有了深厚的情谊。
先皇后过世后,本是郑贵妃位子最尊,她奉景泰帝之命打理后宫,后来大权渐渐旁落,两人反被瑞安长公主制约。
如今两个人说话到要瞅着瑞安长公主不备,郑贵妃终是忍不住,睫毛轻轻一颤,低低垂泪道:“是臣妾辜负了陛下所托,好好的后宫弄得乌烟瘴气。”
“连朕都逃不了她的魔爪,何况你一个妇道人家”,景泰帝略略劝解几句,便打起精神,将唇覆在郑贵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郑贵妃眸间悲喜莫辨,眼光十分复杂。有些喜悦、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忐忑与不安。末了,她坚定地与景泰帝说道:“兄长虽然屡屡受到排挤,这些年来一直不敢懈怠,依然希望有机会为陛下效力。日后太子若有星星之火燃起,臣妾一家必将全力助它燎原,郑氏满门为了陛下的江山,宁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心兰,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景泰帝握着郑贵妃的手举到自己唇边,无限怜惜地吻了一吻,再深情说道:“这些年咱们几乎不怎么往来,那贱人到少往你这里疑心。今日一见,还不晓得有没有以后,你谨记朕的嘱咐,这便赶紧回去,莫叫旁人发现踪迹。”
宫内处处是瑞安长公主的眼线,两人下次再见面兴许便是在景泰帝的灵前。郑贵妃忍着心间悲怆,郑重地冲景泰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复又偷偷自乾清宫后门离去。她一身宫女的衣衫,幸喜无人发觉,又悄无声息回到自己宫内。
宫里头暗流汹涌,仅有一条长安大街之隔的长公主府却是风平浪静。
叠翠园里一早便有长公主那边的婆子轻扣门扉,说是长公主怜惜大小姐身子娇贵,往后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只别误了宫里两位嬷嬷的课业便好。又说了晚间的夜宴开在水阁,请大小姐务必准时前往的话。
陶灼华尚未起身,菖蒲陪着娟娘去见了见,对婆子的话自然唯唯应答,娟娘又含笑送上一个装了银祼子的荷包,热络地说道:“大清早有劳您跑这一趟,咱们初来乍到,往后还承您多多照应。”
几句话恭维得婆子满心欢喜,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婆子笑嘻嘻接了,又留下来喝了碗茶,说了些府中的琐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里间陶灼华早便张开了眼睛,听得廊下娟娘与那婆子的对答,晓得自己不必早起,乐得翻身再睡了个回笼。
朦朦胧胧的,陶灼华开始做梦。好似梦到九天凤阙之上,瑞安长公主睥睨江山、俯瞰着群臣,太子李隆寿却阴郁地躲在一道珠帘之后,怅然地覆手而立。
一忽儿是景泰帝垂死的脸、一忽儿是面目憔悴的苏梓琴、一忽儿又是狰狞的苏世贤,再往后便是青衫孤寂的何子岑,清冷地望着自己。
“子岑、子岑”,陶灼华冲他深情的呼喊,再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回思方才的梦境,除却对何子岑的无限牵挂,陶灼华又暗忖自己好笑,竟把瑞安长公主想像成了汉时馆陶长公主那般翻云覆雨的人物。苏梓琴从来趾高气昂,也有李隆寿愿意将她金屋藏娇,何曾有过那张愁苦的面孔?
不过梦中瑞安长公主君临天下的影像太过清晰,陶灼华又忍不住咀嚼了几分,一丝疑虑化做种子,渐渐生根发芽。
头有些闷闷地发胀,外头静悄悄再无人声。陶灼华又躺了片刻,却再也睡不着。瞧着外头已然天光大亮,她这才欠起身子喊人。
菖蒲捧了铜盆,茯苓手上托着皂豆与香巾从外头进来,服侍陶灼华梳妆,再替她换了身樱草色掐月白细牙的窄腰夹袄,下面系着一条月白色方胜暗纹云锦长裙,颊上匀了淡淡的脂粉,方才奉上小厨房送来的早膳。
公主府的早膳十分考究,六个汝窑羊脂白的金线碟,里头盛着各色爽口的小菜,主食是盘丝薄饼、酸汤面、一笼小小的茯苓蒸饺,外加一盘洒满青红丝的糯米甜藕,另有一盏乳白色的银耳燕窝羹。
陶灼华先取了燕窝羹浅尝几口,再夹了只蒸饺,另拨了两片糯米甜藕,便搁了筷子要水漱口。再命菖蒲将早膳散下去,她与娟娘和茯苓同吃。
菖蒲瞧着陶灼华举止优雅,到透着与同龄孩子不相符的沉稳,心间默默盘算了一下,已然茅塞顿开。
长公主描绘的未来虽好,却只是画饼充饥。日后自己去了大阮,死活便全部在陶灼华手里。纵然长公主只手遮天,也管不了陶灼华处置一个奴婢。
她不是忍冬,没有父母亲眷攥在旁人手上,虽然孤苦无依,却也无牵无挂,只能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
想到这里,菖蒲便往陶灼华面前一跪,与她重新见礼,再笑着将长公主把自己放在叠翠园的消息说与大伙儿听。
见陶灼华心情十分愉悦,望着自己的目光也是真切的喜意,菖蒲再大着胆子向陶灼华告半个时辰的假,要回芙蓉洲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早便晓得这温厚宁馨的女孩子会一直陪着自己,陶灼华唇边挂着真挚的微笑,亲自扶了她起身。
第三十九章 太平
陶灼华轻轻抚过自己的面颊,似乎能感受到当日菖蒲替自己上药的印迹。
想到这温顺的女孩在大阮陪了自己那些年的时光,不晓得最后是否躲过了战火的流离,陶灼华便感到一阵心痛。
她真切唤道:“菖蒲姐姐,昨日一见便与你投缘,灼华是真心盼着你能留在我的身边。往后你便与娟娘和茯苓一样,都是灼华的亲人。”
菖蒲何曾听过这么暖心的言语,不觉鼻间蓦然一酸。她终归不敢吐露长公主府的秘密,只能目含恻隐地回报着陶灼华的深情。
茯苓随着菖蒲一同去芙蓉洲取了行李,在叠翠园里安置下,两人的房间左右相依。茯苓酣然笑道:“往后夜里睡不着,可以寻姐姐聊天,姐姐莫嫌我烦便好。”
“妹妹这是什么话?”菖蒲柔柔地笑道:“昨夜里一碟点心,妹妹都晓得替我留了大半,原本是厚道人。往后咱们同在大小姐面前当差,便都是自家姐妹。”
菖蒲的行李本就不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