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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灼华年-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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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娟娘”,苏世贤拖长的声音里有一丝刻章的无奈,他低低说道:“我是昨日才知晓婉如已然过世,如今我既然回来,又怎舍得我的夕颜一人孤苦。你去替我通传,便说是她的父亲回来接她了,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娟娘还未及答话,轻轻的木屐声从门内传出,原来是茯苓去而复返。

    茯苓向娟娘行个礼,望也不也望苏世贤一眼,只脆生生说道:“娟姨,小姐请您问问来的是什么客人,若是为了祭奠夫人,便请您将他领过去。”

    娟娘忽得记起陶灼华一直不允自己收起白烛与火盆,好似等得便是这一日。难不成小姐口中的故人,竟是这抛弃妻子的恶人?

    自己方才到有些意气用事,无论苏世贤有多大的过错,这件事都该交由陶灼华处置,自己不能替主子将他拒之门外。

    娟娘面沉如水,望了苏世贤一眼,客气地说道:“苏大人这话说得有失偏颇。陶府便是小姐母女二人的家,何来寄人篱下之说?”

    转身又对茯苓说道:“你去说与小姐,是京里的御史大夫苏大人到了,小姐该听说过苏大人的身份,想必不会陌生,我这便领苏大人去主子灵前上香。”

    踏着沾满泥泞的红砖小路进了垂花门,娟娘自己换了木屐,却不管苏世贤脚下泥浆满地,尴尬地深一脚浅一脚行走。

    她领着苏世贤一路往陶灼华的院子走去,到了门口时,瞅着那丛刚植下不多时的苍兰已经含蕊,绽开了一个又一个细碎的花骨朵,还特意采了一束,将几片枯叶择净,准备供在陶婉如的灵前。

    一别多年,苏世贤仕途一帆风顺,何曾真正记挂过当年那个曾为他红袖添香、又资助他入京科考的痴情女子?立在陶婉如的牌位前,苏世贤敷衍地拜了几拜,挂念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便说与娟娘,自己要见一见小姐。

    娟娘疏离地命人上茶,自己回屋向陶灼华禀报,却见陶灼华已然阖衣躺在了榻上。她隔着帐子清清泠泠与娟娘说道:“娟姨去告诉他,我乍然听见生父的消息,一时悲喜莫辨,引发了心口痛的旧毛病,如今已经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猜不透陶灼华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娟娘瞅着陶灼华隐晦不明的面庞,默默走到前头向苏世贤传话,苏世贤虽然焦急,到也无可奈何。

    眼见天色不早,陶府内并无意留客,娟娘不客气地端了茶,苏世贤只好讪讪立起身来。他招手命人捧上几只红木嵌银匣子,说是自己送与陶灼华的礼物,便悻悻地回到知府驿馆。

    虽有州府官吏每日接风,苏世贤食之无味。使人前往陶府探看,回答总是千篇一律,都说陶灼华身子不适,这几日正在吃药调养。

    这日晚饭后步出西门,苏世贤来到洋溪湖畔,瞅着斑驳陈旧的顺和楼,还有水间嬉戏的一池鸥鹭,一时忆起从前往事,心上不由重重一叹。

    追忆往事,一丝悔恨开始滋生。苏世贤扪心自问,自己的确愧对陶婉如母女,可是人性使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时光重来一次,他大约还是同样的选择。

    湖上竹影千点,恍若积水空明,亦或是伊人失望又遗恨的双眼?苏世贤对着湖水沉思,浑然不知晓陶婉如的骨灰有半数已然洒在此处。

    苏世贤这一等便是三五日,他再投帖子,陶府门房到不阻拦,依旧去往后头通传,娟娘便使人领他往陶灼华的小院,路过正房,自然免不了祭奠。

    苏世贤闻得后头厢房里药气熏然,不晓得拜过几回陶婉如的牌位,依旧见不到陶灼华的真颜,他终于耐不住性子。

    临行时瑞安长公主嘱咐,务必尽快将那一对母女带回。

    若是陶灼华李代桃僵,顶着苏梓琴的身份去大阮为质,养在民间的丫头势必要学些宫里头的规矩。瑞安长公主已然寻了两位嬷嬷教她礼仪,如今时日无多,陶灼华称病不见,自己却不能在这里一拖再拖。

    打从襁褓里便再没见面的这个女儿,身上又流着商贾之家的血脉,更兼着这次一再刁难,苏世贤如今对陶灼华只有嫌恶,比不得苏梓琴每日间巧笑嫣然,打心眼里便叫他疼惜。

    眼见时候拖得差不多,把苏世贤的耐性一磨再磨,陶灼华终于在娟娘的陪伴下去见了自己这位生父。

    她依旧着了极寡淡的素衣,身上是一件青绸滚边的雪缎银丝襦裙,外头罩着件栀子白绘绣银色碗莲的夹衣,清尘若雪的小脸素净而又出尘,一丝胭脂水粉不施,发辫上一髻白纱绢花如冷梅绽放。

    苏世贤从陶灼华的身上依稀瞧见了昔年陶婉如的影子,有些个画面在脑间一闪而逝。内疚终究被前程富贵所掩,转而认真扮起慈父心态。

    他先是安慰陶灼华丧母之痛,又自责自己当年身不由己,说到痛心处,更是洒落几滴眼泪。瞧着陶灼华目露悲切,苏世贤更细说自己这些年如何心疼她们母女,又是如何在长公主面前斡旋,终于说动长公主肯接纳她们。

    苏世贤黯然叹道:“父亲昔年与你母亲也曾经一生一代一双人,奈何时势造化弄人,如今阴阳两隔。父亲每每忆及当初,都是肝肠寸断。幸好老天保佑,我与婉如的女儿安然无恙。若不然,日后父亲九泉之下,也无颜见你母亲一面。”

    陶灼华强忍着心间的鄙夷,有些可怜地望着眼前这假戏演成入木三分的人,低低垂泪道:“母亲已然作古,您再说什么有什么用?”

    苏世贤面色讪讪,借着饮茶掩饰自己的尴尬,又旧事重提道:“父亲与你母亲今世无缘,却不能让你再孤苦无依。你收拾收拾,这几日便随父亲回京吧。”

 第二十一章 巧舌

    凭着一口如簧巧舌,苏世贤先诉说了自己满腹无奈,又将京中说得天花乱坠,再将公主府说得金碧辉煌,自己言辞殷切,想要引导陶灼华兴起随他入京的心思。

    陶灼华始终低垂着双目,偶尔开口说几句话,亦如空谷黄鹂,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她给苏世贤行了个礼,认真说道:“京中百样好,却没有母亲与舅舅一家人为伴,夕颜还是愿意留在青州府,等舅舅他们回来。”

    陶家人一回青州府,也不过是陷入长公主囹圄之中,迟早会被解往京城。

    苏世贤不能与陶灼华明说,只是长叹道:“你年纪小,容易被人所骗。你仔细想一想,舅舅若是真疼你,又怎会将你独自留在府中?”

    见陶灼华一幅想要反驳的模样,偏偏寻不到合适的话语,苏世贤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如今你虽然没有母亲,瑞安长公主可是每每提及当年旧事,心里满满都是歉疚。她屡次催促父亲接你们母女入京,奈何父亲政事缠身,一直蹉跎到了现在,却又与你母亲阴阳两隔。”

    陶灼华轻抿着嘴唇,手上揪着团扇长长的穗头,墨画秋波的双眸添了愤懑,她低低说道:“母亲已然入土,旧事已矣,又何必再拿着亡人说话?”

    苏世贤尴尬莫辨,只能将语调放缓,柔声哄道:“你随了父亲入京,不但有父亲陪在身边,长公主必会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梓琴也盼着有位姐妹做伴。”

    陶灼华拿泥金白纱团扇半遮芙蓉面,目光流转间惋惜地一笑:“您说笑了,夕颜虽养在深闺,却也知道郡主身份尊贵,如何敢与她做什么姐妹。”

    话语说得酸涩,苏世贤却敏锐地捕捉到陶灼华眸中一闪而逝的向往之情,忍不住心间欢喜。毕竟是个小女孩,若是动了去往京城的心思,接下来便十分好骗。

    口不应心,苏世贤重重点头道:“做父亲的难道会骗你一个小孩子不成?梓琴纵然身份矜贵,她与你一样身上都流着父亲的血,都是父亲的好女儿。”

    苏世贤期待着陶灼华能感动涟涟,开口唤一声父亲。他等了许久,等来的依然是陶灼华浅垂的低眸。女孩儿纤瘦的双手笼在雪缎裙宽大的袖间,端坐不动的身影到似是巍巍如山。

    一个恍惚间,苏世贤似是从她眉间瞧见一片肃杀,犹若数九寒天,全是冰冷之意。他打了个寒噤再凝神细看时,小女孩儿只是无限伤感,萧瑟地垂着眼脸,那深浓的孤寂跃然写在脸上,不谙世事的面庞纯真无限。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那年那月,陶灼华亦曾为这伪君子的假面目打动,真心以为他对自己母女存了忏悔,不顾舅舅一家的挽留,心甘情愿随他回到了京中。

    如今重活一世,瞧着他卖力地表演,又怎会再为他的惺惺作态打动?

    见陶灼华只是低头不语,苏世贤又命人奉上好些送与她的礼物。

    前日送的红木嵌银盒子里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珍宝玉器。今次带来的斗彩缠枝花卉纹紫檀木匣子里,是瑞安长公主特意命人预备的首饰,钗钏珠链、耳坠配饰、缀角禁步,应有尽有。

    一百零八粒纯净的红碧玺穿成手串,颗颗有莲子米的大小,璀璨若耀目金灿的晚霞。陶灼华稀罕地拈起来瞧了瞧,又惋惜地放回去,宛然轻叹道:“东西是好东西,只是如今夕颜在孝里,还是还给长公主罢。”

    苏世贤满脸笑意,他行动间青绸的衣袂飘扬,瞧着全然温良无害的亲切。

    将红碧玺手串连同满匣子的首饰再往陶灼华面前一推,苏世贤暖暖笑道:“父亲晓得你对母亲的孝心,难道你还能穿一辈子孝不成?如今用不上,再过些时日便能用上。长者赐不可辞,既是长公主给你,拿着便是。”

    暖暖的笑容瞧着真挚,却全是虚假之情。陶灼华何尝不晓得,并非长公主拿着自己多么上心,这一位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哪里会做赔本的生意?

    这些钗钏首饰如今虽用不上,日后却要随着陶灼华要去大阮。做为公主府的常上明珠,若是身边没有好东西相伴,只怕身份要不了多久便会揭穿。

    瑞安长公主便是打定了主意,拿这些东西哄她入京,再一股脑儿收拾起来,由着她带去大阮自生自灭,如意算盘虽然不错,陶灼华却是今非昔比。

    为着何子岑,大阮一定要去,苏世孝带来的所有礼物更是一律笑纳。只是对着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陶灼华故意挑三拣四,淡淡说道:“想来长公主对夕颜并不满意,若不然又怎会尽送些无用东西。”

    想要用钱砸得自己满意,陶灼华偏不趁他的心意。况且前世里何子岑后位虚悬,她是他冠宠天下的宸妃娘娘,什么样的钗钏首饰没有见过。

    也是瑞安长公主机关算尽,浑然不晓得陶婉如已经不在人世。如今这些东西桃红柳绿,陶灼华孝间确是不能用。苏世贤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呢诺着说道:“是父亲思虑不周,待回了京中,去上好的银楼给夕颜打些素净的首饰。”

    陶灼华意兴阑珊,将一块南红透雕的双鱼拱莲配饰拿在手上,透过窗外缕缕金阳去瞧那上头雕的花样,有些可惜地说道:“原来是牡丹?您难道不晓得母亲最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夕颜从来不用。”

    对于陶婉如的喜好,纵然当年留心,如今事隔多年,苏世贤早已全印象。瞅着陶灼华挑挑拣拣又舍不得不放手的神情,苏世贤恨不能狠狠打她的脸,事到如今却只是软语温言,好生哄着她开心。

    房里只开了半扇窗椟,花间凉风四溢,到也清静幽然。苏世贤却是坐不住,被陶灼华几句抢白,脸上竟见了汗意。他暗自发了狠,到京中再好生收拾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

    瞧着苏世贤时明时暗的神情,陶灼华也只是莞尔微笑,眼眸霎时闪闪莹亮。

 第二十二章 肺腑

    晚来风凉,廊下栀子花落了一地。

    娟娘捧着湖中新折的莲花进来,将银蓝底银边缠枝花卉纹大碗中的残荷换去,又添了些清水,不著痕迹地听着这父女二人的对话。

    说了半日,见苏世贤许诺良多,陶灼华虽有些愤懑,却渐渐意动,娟娘只觉忧心如焚。她借着添茶悄悄给陶灼华施个眼色,陶灼华只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却不曾大声反驳苏世贤的谎言。

    碍着两人说话自己不能多口,娟娘只得绕到屏风后头,急得直想跺脚。直待听得陶灼华轻咳了两声,却好似天籁之音,娟娘慌忙来到她的身边,切切说道:“小姐还未痊愈,如今该去吃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苏世贤抛出了诱饵,也不指望陶灼华立时表态,故做关切地说道:“颜儿先留下这些东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好生回房休息,咱们父女来日方长。”

    陶灼华忍着满心憎恶,曲膝行了个礼,并不以父亲相称,只是客气地答道:“大人好走”,苏世贤微有失落,颤颤地唤了一句夕颜,眼中泛起哀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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