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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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话,蒙拓生得很好,凑近了看五官更加明朗,约莫胡人与汉人的孩子都长得不会差,轮廓分明,高挺鼻梁,深陷眼窝,薄唇线条勾人,因为他们生得好,所以蓄姬养美中胡姬特别多。。。
杂种。。。杂碎。。。胡狗。。。
这样的孩子比一般的流民更卑贱,更让人能够更加无所顾忌地谩骂和鄙夷。
长亭未戴绒手套,手指尖冷得发僵,偷摸缩进袖兜里,见蒙拓没有离开的动作,轻启唇刚想再言,却闻蒙拓低沉得略带沙哑的嗓音。
“如果一直待在石家,也不是不可能。如今乱世已起,豫州北洽胡羯,若小皇帝凡有一二,胡人休养生息已经近五十载了,大晋已是垂暮老狮,符家江山一旦动摇,胡羯趁虚而入,豫州不可能独善其身。。。”
一旦豫州陷进漩涡。陆纷自顾不暇,她和阿宁当然能在石家赖多久就在石家赖多久了。
可以什么样的身份?
宾客?过客?还是亲人?
长亭埋下头来,闷声道,“我不会落到石闵那个弱智手上的。。。”
后言拖得老长。原先一本正经说的是江山社稷,可被小姑娘语气一扭,气氛愣是一下子变了,具体说不出来变成了什么样,可就是从谈及山表大河的谨慎肃穆一下子松了下来。
蒙拓侧眸一笑,难得有了语气,“。。。那只是姨夫的期望罢了,石家并没有人,也不可能强迫你的。”
长亭头再向下一埋,她觉出面上发热。忆及将才石闵自个儿导,自个儿演的那场闹剧便有些反胃,她猜得出来石闵闹那么一场是想做什么,无非是借酒装疯,最好能和她有肢体碰触——被长辈们看见正好。最好能顺水推舟把石猛一直以来的期望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
真他妈是个弱智。
脑子只有一条线在动弹,思想简单且自以为是,又做了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
长亭抬了抬头,正想说话,却又被蒙拓抢了先,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蒙拓说话这样快,又很迫切。
“。。。大哥确实弱了一些。可二哥无论是谋略、才智,还是品调、风度都属上乘,在我之所见的少年里,唯有陆长英。。。”
长亭愕然抬首,却见蒙拓说得面容极为认真,眼眸亮得跟星辰似的。长亭瞬间气儿就提到了胸口,怔愣了半晌直勾勾地正视蒙拓,蒙拓便慢慢说不下去了,说到后来,嘴唇嗫嚅了几下。讪讪停口。
长亭轻眯了眯眼,伸出手,掌心朝上,缓声道,“还给我。”
蒙拓一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伞。”
长亭有点生气,“还有帕子,岳番都把香囊洗干净了还给阿玉了,我的帕子你预备几时还我?”
怎么突然就说到这茬儿了。。。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连露在外头的耳朵都是红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蒙拓怔愣片刻,声音随风无端端软和下来,“怎么了?某不会说话,若有话冒犯了陆姑娘,陆姑娘便同某说。就像那日某擅做主张让满秀来扣陆姑娘门一样,陆姑娘告诉了我不应当这样做,某往后就不会再犯了啊。”
这也是长亭第一次听见蒙拓将声音放得这么软。
突然眼圈一红,赶忙埋下头翕动鼻头,向后退了两步。
恰逢其时,里间门扉“嘎吱”被推了一个小缝儿,小长宁露了一小张脸来,糯声糯气地唤,“阿姐,你怎么还不进来,阿玉阿姐今儿个要赖着不走啦!”
长亭拿手背抹了抹眼角,侧过身去轻声交待,“就回来了,阿玉不走就让她睡我的床,你记得阿玉阿姐帮你沾青盐漱口。”
“我自己会漱。。。”
长宁语气颇为无奈,边嗔边掩门,背过身去便同玉娘不知在嚷些什么。
长亭手缩回来了,就不好再伸出掌心做出一副讨债的模样了,被小阿宁一打岔,长亭气儿顺下来许多,她估摸着自个儿眼圈还红着,也不敢抬头,眨了眨眼长叹一口气,“。。。所以就算回平成要面临种种艰难,我也执意回去——受人庇护,就一定要用东西去换。在哥哥没被找到之前,我没有资格谈条件,所以凡事也无法过多置喙。石大人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也是父亲,是一城之主,是心怀霸业的英雄。。。”长亭默了一默,“如果我为了安稳而留在石家,我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有东西可以交换的啊。。。我不是只有联姻价值的人啊。。。我还有哥哥。。。还有脑子。。。我想靠自己活下来,而不是委曲求全安稳度日。。。”
长亭越说,声儿越低,头也埋得越低,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砸。
妥协,嫁进石家,然后就受夫家庇护,再无需忌惮陆纷,更没有必要日日活得胆战心惊得终日揣度人心。
这很简单,甚至以石猛护短的个性,恐怕会把儿媳妇的仇一块儿报了。
可长亭觉得这很屈辱。
这和青楼楚馆的姑娘有什么分别?
用身体达成目的,然后坐享其成。
小姑娘肩头耸动,她是在哭吗?
蒙拓忽然想起那日救下她时,她满头是血地昏了过去,嘴却抿得紧紧的,就连在梦里面她都没哭,朝夕相处近一月的时间,她从来没有哭过。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长亭头埋得低低的,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一串一串地向下坠,她努力在雪中山洞中活下来的时候未曾感觉无助,可今日真定大长公主暧…昧不清的态度却让她陡感无助。
为什么是非正义会被人世间的利益顾虑压得抬不起头!?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为什么会这么怯弱,被所谓的爱与情感拖拉得溃不成军!
是不是,这世上只要心狠手辣,只要灭绝人性,只要无所顾忌,就可以达成目的!?
那她的父亲就错了!
错在疏朗正直,错在善良顾情,错在尚存善良!
是不是心中还有底线的人,在这个世道就没有办法存活了?
在幼妹前面,长亭不能哭,在阿玉面前,长亭不能哭。长亭反手回抱真定大长公主时,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悲伤哭泣的人,可大长公主身形一僵,让她瞬间清醒。
长亭哭得稀里哗啦,泪眼朦胧地睁眼,却见眼前多了一张素绢帕子。
是她那张。
在蒙拓手上拿着。
“哭吧。”
蒙拓如是说,“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安慰人。但是我可以陪你哭。”
长亭一瞬间有如堤坝塌裂,泪如泉涌。
帕子很干净,只有一股子皂角味儿,香饵浓烈的味道已经消弭殆尽——蒙拓洗过。
帕子叠得四四方方的,长亭猛吸了下鼻涕,耸着哭嗝儿接了过来,帕子还带着余温,他一直都贴身放着的?
长亭想自个儿脸上应该除了泪痕、鼻涕、哭得发红的眼圈和兵头,皱巴巴的眉间,如今还多了两坨高原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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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归途
第八十七章
“回屋去吧。”
蒙拓见长亭渐渐平静,伸手将油纸伞又递了回去,“睡个好觉。凡事皆有因果,大长公主、石家、周通令都别再想了,睡了一觉之后才有精神啊。。。你哥哥。。。就算姨夫放弃不找了,我也会继续找下去的——既然是你笃定他还活着。”
长亭哭得脑仁疼,抬头看他,没接伞。
蒙拓掩过眸目,缓言轻道,“我懂你在气些什么了,以后再也不说这事了,再也不说了。怪我多那句嘴,穷操心,某给陆姑娘赔个不是。”
他一天到晚尽赔不是了!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一边抽泣一边敛过裙袂,嗓子眼发疼,说话断断续续、软软乎乎地,“伞不要了。。。你自己拿着啦。。。哥哥。。。一定还活着的。。。谢谢你。。。是我乱发脾气。。。你也有你的立场。。。对不起啊。。。谢谢。。。”
约是哭得懵了,话翻来覆去地说。
蒙拓拿伞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听,听着听着方微垂首,唇角一勾,笑了起来。
里间有小长宁和胡玉娘的笑闹声,漾在盛冬的夜空中,笑声好像变成了澄黄色,让人从心底里涌升起一股子温暖。
“阿宁怎么还没睡。。。”
长亭埋着头碎碎叨叨地念,动了动腿脚,发现脚底板麻成一团了,伸手去扶栏杆,一直没抬头,怕蒙拓瞅见哭得一塌糊涂那张脸,没抬头自然看不清路,身形一歪,没撑到一旁的朱漆柱子。
蒙拓脚一抬,一个跨步凑前,手从腰间一把抽出长刀。拿刀柄撑住小姑娘的手。
长亭眼风瞥了瞥撑在她胳膊上那杆硬邦邦的刀柄。
一下子脑袋都大了。
石闵他妈的是个弱智,蒙拓也没好大哪里去!
她活了这么十几年,就没见过拿刀柄去扶姑娘家的人啊啊!
长亭借着到刀柄的力道,小步背过身去。侧眸告辞,“。。。更深露重,你。。。你快回去吧。。。”
蒙拓轻“嗯”了一声。
长亭没回头看了,约莫是走了吧,心下便长叹一口气。
长亭抿抿嘴,微微耸了肩头,手腕来回扭了一扭,再低头就着那张帕子抹了一把脸——可不能叫里间那两个看着她哭得像只狗似的,平白无故惹人担心,再佝头理理衣裳。抬手正欲推门入内。
“等等。”
原来蒙拓还没走啊。
长亭手缓缓放了下来,没扭过头去瞅。
蒙拓清咳两声,声线平缓,一如无风之畔。
“新年吉祥,生辰快乐。”
蒙拓轻顿了一顿。语气中似有笑意,“怕再也不能面对面说这话儿了,正好腊月,索性现在说了,再隔不久就是新春,我听姨母说你的生辰也在正月,那个时候你们怕是已经在回平成的路上了。你想要什么便说,我托人把生辰礼提早送过来。”
长亭背影猛地一僵,顿了许久,不知道该回什么。
如果石猛要叫人送她们,这个活儿是不可能担在蒙拓身上的,石闵估摸着又得挨上四十下军棍。石阔也不可能,或者是老熟人岳老三?若蒙拓没机会送,那却是新春吉祥,生辰快乐,是没法子当面说的。。。
长亭又有点想哭。
心里情绪很复杂。酸酸的,甜甜的,辣辣的,什么都有,交杂在一起堵在胸口久久无法散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绪啊!
长亭再拿手背擦了把脸,想了想转过身去,将手上的素绢帕子再递了出去,面色亦不知是哭红了眼,还是升上来的绯红,语气很无赖,神情很凶神恶煞。
“那你还我一张新帕子,这张你用过的,我不乐意要了,你丢了也好烧了也好,我都不管了。我要一张湘绫的帕子,色儿不要太艳,模样也别太花,就是素日最常见的那样。”
既然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各自留个念想吧。
好歹生死与共了这样久,人世间本就难得遇见可面对痛哭,可说真心话,可不用说话前想三想的人。
长亭脊梁上有股子气儿在硬撑,见蒙拓久未动弹,帕子在掌心里越攥越紧,就在长亭想将帕子收回来的前一刻,蒙拓闷声闷气地应了个“好”,抬头看着长亭再道,“我去陈李记买,素淡点儿的色儿,简单点儿的花儿,哦,对了,湘绫是什么样子的?”
长亭一怔愣,下意识应道,“就是那种滑滑的,一折起来有道光,摸在手心里很软。。。”想想觉出不对劲,埋头大摇三下,“掌柜的知道!他能给你说!”
蒙拓笑起来,探身接过长亭手里攥着的帕子,微抬下颌,“我知道了。。。你快进去吧。。。你不进去,阿宁就不睡觉。”
蒙拓来接的时候,两个人手指触到了。
长亭赶忙一抽手,反身回屋,伸手推开门,跨过门槛时,脚下一个踉跄,总算是摔得清醒过来了。
正厢里胡玉娘正搂着阿宁吃团子,一瞅长亭,胡玉娘便笑起来,“你怎么又吵蒙大人了啊?里头就听着你的声儿,蒙大人铁定被吵得嘴都不敢还。”
一提蒙大人,蒙拓,阿拓,长亭就脑门大,赶紧伸手摆了摆,把阿宁轰去睡觉,阿宁放下糯米团子朝胡玉娘瘪瘪嘴,反倒把胡玉娘逗得笑了,长亭眼神朝下一瞧,却见胡玉娘右手裹了一层白纱布,蹙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割到哪儿吗?唤大夫了没?你怎么不叫。。。”
“哎呀!没事儿!”
胡玉娘挤眉弄眼挥了挥右手,面色羞赧,“这是大长公主牵过的手。。。我怕过会子去洗漱的时候不小心洗到了。。。”
长亭面无表情地默了下来,坐在凳子上让自己静一静,静了半晌,又面无表情地凑到胡玉娘身边儿去,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