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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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佝头掸了掸裙裾,不在意轻笑着回了一句,“没法子,就没离得远过,自然黏糊糊的。”
一路左拐右拐的。出二门过长廊,正堂亮极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长亭手往袖口缩了一缩,蜷手一攥,整个掌心全是湿漉漉的汗。被冷风一吹,汗立马就干了。
敏碧躬身叩了叩门板,“陆姑娘来了。”
里头默了一默。
“让她进来。”
石猛声如洪钟。
长亭挺了挺脊背,伸手推门,跨过门槛再反手将门扉合上。正堂屋里只有两个人,石猛与庾氏一左一右坐在最上首,长亭躬身掩眸福礼,石猛伸手指了指下首第一个位子,示意长亭坐下。
“许久不见陆姑娘,形容没有大变,可看得出来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某当日以为恐难再见,奈何造化弄人,这才不过两月。”
石猛眼皮向下耷拉,单刀直入,“某以为小姑娘家家的更乐意和女人接触,有什么话和郡君讲也是一样的,所以当某听见陆姑娘要到正堂来的时候,说没吃惊是假的。”
长亭敛裙落座,安静地听石猛说完,抬起头回道,“说起女红胭脂,自然是和女人一起更自在。可若说起民生大计,当然是要同石大人一道。”
石猛“唉”了一声,半身斜了姿势,“你且说说要和某谈起什么大计民生。”
“家父平成陆氏家主,大晋当朝齐国公,托石大人的福,如今天下都知道家父是在幽州周通令辖区内遇害身亡,陆家长房上下近千口人皆葬身客地。这件事大不大?自然是大的。可周通令如今被御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推托之词都尚未预备周全。幽州本是偏安一隅,却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撞进了京都丞相秦相雍的眼睛里,自然要做什么都在无形中都会束上三分。可反观您呢?您的冀州呢?离幽州如此之近,却毫发无损,甚至还高调迎接陆家仅剩的两名姑娘。”
长亭沉下一口气,抬眸看向石猛,不急不缓再道,“无论结局如何,如今的情势如若落在有心人眼里,都是您最后得了利。且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冀州与幽州邦邻相连,若说您摘得干净,鬼都不信。”
这番说辞,出乎石猛预料。
他以为小姑娘是来试探,或是戒备警告的。
深一想,小姑娘其实说得有道理。
石猛来了兴致,闷声问道,“你说的有心人若是指京都秦相雍,就不必再说下去了。周通令要顾忌,老子不用顾忌。老子得了利,摘不干净又怎么样?就没想摘干净过!”
长亭轻摇头,“不是,不是指秦相雍,是指周通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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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机锋(下)
第七十八章 机锋(中)
石猛稍一抬眉,甩甩手,紧接着嘴角一歪,满鬓须髯往上翘,神情无赖,“老子秦相雍都不怕,还怕他周通令个小鸡仔!?小娃娃莫要张口胡言。”
长亭抬头看了眼石猛,翘起嘴角笑起来。
没笑别的,若将那隔着窗棂惊鸿一瞥的周通令放在石猛面前,真就是一只小鸡仔,还是石猛单手就能捞起来的小鸡仔。
“石大人英雄豪情,自然无所畏惧。”
长亭缓声缓气,“可若是周通令祸水东引,告知秦相雍派遣的御使,大晋商号福顺号的幕后老板是冀州石家该如何是好?冀州南城多矿石盐运,可穷一座城池之财力也是养不活覆国之兵的。福顺号遍布大晋二十三州,如此方可填充石大人置办兵器、军饷、水粮缺下的财政的豁口。”
石猛神色未变,一抬手,示意长亭继续说下去。
长亭缓了缓,素手交叠,看向石猛,“如果周通令反应过来唆使秦相雍顺藤摸瓜查下去,查出了福顺号,查出了您,查出了冀州多年来依赖福顺号填补的财政窟窿,您该怎么办?”
庾氏眼神大亮,目光炯炯看向长亭。
石阔接到岳老三来信时,率先一步派出蒙拓,时隔两日才送信至弈城,石猛见蒙拓已先行接应,才暗中告知幽州李管事接应,而直至蒙拓一行人已出幽州城后,石阔才来信告知那两个士族小姑娘乃平成陆氏女。
石猛大呼被次子算计,却没有抓住遭阿阔忽悠的把柄。
如果一开始知道是陆家二女,那么绝不会将福顺号暴露在周通令的眼皮子底下。
次子石阔绝非长子石闵那般眼浅皮薄,他会因为抢功而擅自瞒下陆家姑娘的行踪,却让整个福顺号,整个石家暴露在日益衰败的符家天下眼前吗?
庾氏陡然有些不太肯定了,再看向石猛却不知道她的夫君想到这一点没有。
石猛背往椅背一靠,抬起下颌。眼色轻松地挑声问长亭,“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在幽州地界上暗杀派遣的御使。”
长亭应声接上,“水已经浑了。那就让这池水更浑点。这十来日周通令一定在排查筛漏,进出幽州者日有上千计数,如今他许是离答案很近了,必须再来一件事将周通令的视线打乱,同时让秦相雍的视线在周通令身上停得更深更久一点。”
“主动出击。。。”
石猛轻呵呵一笑,“方法治标不治本,甚至让老子成了头一个打破僵局的人,不动也得动,动了还要动,先动手挑起朝堂和周通令的龃龉。要当个渔翁好得利。小娃娃呀,你想过没有,如果周通令一不做二不休,撂开膀子他娘的反了算了,到时候冀州该怎么办?秦相雍他不是个怂包货。三句两句就能把我石某人架到火上烤着,不出兵平乱都不成,那个时候秦相雍就成了渔翁,我石某人和小鸡仔就变成一个鹬蚌了。”
是啊,如果周通令索性冒天下之大不韪烦了算了,不求个名正言顺,冀州石猛就一定会被推到台前。穿了盔甲上战场之后,就半点不由人了。
长亭心渐渐沉下去。
唉,她还是嫩了点儿。
长亭埋下头紧咬后槽牙,这是十三年,她为什么不将陆绰的本事都学全乎了。。。好好生生当姑娘的时候娇滴滴地不乐意学,还嫌东嫌西。仗着身份自恃过高,常常学了半罐水然后就开始响叮当。。。如今她只是想让石猛看到她的价值——她除了是一个可以被利用联姻的女人,还可以成为他的帮手与盟友。。。
“不过,小姑娘家想到这码子事儿已经算不错了。”
石猛一直很轻松,转头看向庾氏。“阿宣被纵得连弟子规都背不全,更别提他奶奶的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了。”
庾氏点点头,长喟,“阿娇着实不算辱没了陆公的名声。”
提起陆绰,石猛面色也沉了沉,仰头问长亭,“那些杂事先放到一边去,我自有主张。我问你,为何来找我说这些话?”
长亭头向下埋了埋,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神色如常,“一块黄花木,放在乡野村夫眼前,或许只能是烧火的柴禾,可放在识货人眼前,就会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小女是想让石大人看到小女身上除却本身所带有的其他的价值。”
说得很坦白。
石猛捋了捋胡须,看着小姑娘神容坚定的面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长亭摸不清石猛态度,想了想再道,“可小女如今年弱智短,更何况石大人也并不缺幕僚。”长亭看了眼石猛的神色,轻声道,“可石大人或许还缺了一个盟友。”
陆绰身死,长亭相信陆长英未死,可长英一日不现身,陆家迟早是陆纷当家,理所当然石猛与陆绰达成的君子协定是不可能顺利实现的了,故此石猛少了一个盟友,一个极强极强的盟友。
内厢暖意盎然,无风无雪无气,油灯上的火苗蹿得笔挺。
“我的长兄,陆长英,或许还活着。”
长亭缓声轻言,“如果真如猜测,截杀家父之后,铺天盖地的流言就应该出现,可周通令却捂得死死的。我与阿宁虽是逃亡出来的,可只是姑娘家罢了,没有威胁亦无从戒备。。。”
“只有拿不稳究竟杀没杀干净的时候,才会选择先瞒下来,好腾出时间金蝉脱壳和全力追歼。”
石猛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他惊诧于陆家长女的机变,一着不行,立马再变。
他和陆绰交好在先,这个时候若再去搭陆纷的线,显得他石猛太他妈没气节了,连个男人的担当都谈不上,还不如下狠劲儿去找陆长英,找到了陆长英便万事大吉,嫡长子身份放在那里,他根本不用使任何的劲儿就能把陆长英扶到陆绰那个位子上去。
至此,他与陆绰达成的共识才算没落了空。
石猛再看长亭时,眼神便变了,陆家长女为人机敏且自尊自傲,擅揣度人心,更擅从细微处入手以观大局,如今想法虽不甚成熟可难得不惧不怕,一直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不是个空壳子。。。
“我知道了,你和阿宁以至冀州的风声,最多明日便会传出去。如果长英够聪明,一开始就会往冀州跑。”
石猛想了想,大老粗难得婉转语气,“不过世事无常,你带着阿宁碰见岳老三是巧合也是运气,长英能不能挺下去,就看他的运气和毅力了。凡事莫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长亭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家父乃周通令所截杀,此已为板上钉钉。周通令幕后一定有人。。。”长亭艰难开口,“。。。小女心中已有人选,还望石大人派遣人手查证相佐。如此,小女方才能知后路向何处去。”
这是自然。
两日前一收到书信,石猛便吩咐了下去,一层一层地筛查,奈何幽州内城如铁桶水泼不进,他只好转换方向,彻查来近半载来往幽州城的过客人马,心中是有答案的,可这个答案不免让他为陆绰扼腕叹息,便硬着脊背一定要查下去。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被推翻,可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很难实现了。
石猛没有推辞地点头应下,“。。。若有进展,自然是要告知小娃娃的。”
长亭便就此起身,颔首致礼告辞。
庾氏抬步去送,长亭将迈出一步,却又收了回来,扭过头来语声平静地陈述事实,“。。。晨间进城前,有一列人马前来送衣相迎,打了石大人的旗号送给小女一件左衽花色外袍。石大人与家父是交换信物,互成诚友的关系,小女以为石大人是绝不会以此来侮毁小女。”
说罢,长亭便又辞了庾氏,推门外行。
待长亭一走,石猛一个巴掌拍到了木案上,面色铁青地怒喝一声,“他奶奶的个蠢货!陆家这个小娃娃看起来软软柔柔的,他娘的其实骨子里傲着呢!平白无故丢老子的人,还冲上去得罪人!他脑子被猪吃了啊!?”
庾氏心里明白石猛这是在骂谁,唤身坐下,并没搭腔。
石猛恨铁不成钢,蒲扇大的巴掌再拍到木桌上,茶水溅出来一两滴,心头忍了忍,却偏头扬声唤来副将,一五一十地细细交待下去,再让人给次子石阔带了话儿,等拉拉杂杂一堆事交待完毕,这才躺在暖榻上长叹了一声。
庾氏心疼,“别气了,又伤身又伤心。这早做晚做都是做,何必顶在气头上去交待这些事儿呢?”
石猛轻握住庾氏手腕,想起陆绰来,再一声大叹,“。。。我怕我像陆绰那样早死。江山还没打稳固,我们的阿闵会坐不稳啊。”
庾氏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反手握了握石猛的手。
第二日大早,众人启程向弈城去,连石二爷石阔也从冀南大赦回冀北,岳番偷偷告诉长亭这都是她和阿宁的功效,长亭笑了笑就当那夜最后的那句告状是回卖了石二爷一个好。
到第四天将至弈城,晴天霹雳的消息就下来了。
自京都至幽州的御使在出城途中遭截杀,地段是正好出了内城,可还在周通令辖区的柏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过五日,自豫州平成的来信到了。
长亭与长宁的祖母,真定大长公主决定亲至冀州来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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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信
第七十九章 信
腊月上旬,幽冀二州风云不断,可纵算世道再诡谲,身处石家深闺里的姑娘们日子过得照旧平静,冀州城的寒梅也由南至北依次开了。
大杏轻手轻脚地捧着一樽青瓷双耳钧窑百寿瓶,里边插了三两枝鼓着花骨朵儿的腊梅,将至长廊尽处却见夹棉竹帘在门楣处挡得死死的,一同被送到陆姑娘处当差的白春正低眉顺目地立在门边,听着声响了便抬了抬头冲大杏使眼色,再朝帘子后头努嘴。
大杏踮起脚尖透过窗棂向里瞅,模模糊糊地看见几个人影,赶忙埋下头来,凑过身去同白春轻声,“姓胡的那个贱民又过来同陆姑娘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