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途-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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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牛车装的东西太多，老黄牛奋力冲到大张氏面前，前劲勇猛，后劲不足，关键时刻蹲跳失误，只是堪堪撞了一下大张氏的水桶腰，车上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我的娘呦！”也是那大张氏皮厚肉肥，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居然完好无损，脸色倒是苍白得吓人。
但这突发事故已把众人骇得够呛，全都乱作一团，有的七手八脚拥扶大张氏，有的手忙脚乱控制老黄牛，有的急忙收拾车上散落的东西。只这一会的功夫，郭府大院竟比集市赶场还热闹，喊的喊，闹的闹，狗在吠，人在跳……
这突发的状况说来不短，其实都在须臾中发生。
先前众人全被大张氏的高声谩骂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马秀英的小动作，等事情发生后众人又忙着驯服老黄牛、安慰大张氏、收拾行李，更是没空搭理马秀英。
马秀英乐得其所，“害怕”地捂住双眼，遮住了眼里的喜悦，透过手缝偷偷欣赏大张氏的狼狈表情。
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纷纷杂杂的喧哗中还是有一个人注意到马秀英暗中搞的小动作，这个人便是郭子兴的一个亲随汤和。
汤和今年刚满十八岁，长得敦敦实实，高高的个子，国字脸上时常带着腼腆的笑容，浓眉大眼，鼻梁很高，人看着蛮有精神。他的老家在濠州钟离，就是和马秀英老家宿县一山之隔据说出了八仙之一汉钟离的地方，也是马秀英一心等待的朱元璋的老家。
早些年汤和也算是钟离县几个数一数二的“孩子王”，小时候他和朱重八、徐达、郑遇霖、郑遇春几人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偷抢拐骗样样都来，很是在钟离县威风了一段日子。可是接二连三的荒灾降临，钟离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五个孩子王都成了光杆司令，最后大家只得做鸟兽状散伙各奔东西。
郑遇霖、郑遇春两兄弟惹上官司跑路了；朱重八进了皇觉寺当和尚；徐达则接过了朱重八的指挥鞭上山放牛；只有汤和是个孤儿，一无所靠，上无父母牵挂，下无子女待哺，索性拆了个椅子腿闯荡江湖。
汤和投身江湖才知世道艰险，单枪匹马只有被别的势力欺压，幸好听闻定远郭子兴招募好汉，他便投靠了郭子兴。时间一晃而过，如今他跟随郭子兴也有好几个年头，敢拼、敢打还有头脑，所以颇得郭子兴信任，把他半当作小厮半当作心腹放在跟前使唤。
那时候的人乡土观念极重，十分眷恋自身的家园故土和家族亲情，对祖籍、祖居、祖业、祖坟有着深厚的感情，即使死也要求落叶归根。若非特殊情况，人们基本很少远行，在外地能遇见一个乡亲真不容易，绝对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至于“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一枪”，那是后世人才发明的玩意。
所以汤和就对从宿县来的刘家父女产生好感，刘大善人以前去农庄的时候，两人还经常打交道，十分亲近。他佩服刘大善人的为人，欣赏马秀英的聪慧。在刘大善人去世马秀英成了孤女后，他联想到自己孤儿的身世对马秀英就愈发怜悯。
汤和虽然不在内院当差，但时常跟在郭子兴身边，也略知内院的一些事儿。譬如主母不待见马秀英、府中少爷小姐经常欺负羞辱马秀英等等。只是他作为下人，不能干涉主子的事情，仅能在心中对马秀英报以无限同情。
听到这会主母又开始指桑骂槐羞辱马秀英，汤和默默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马秀英瘦小的身板上，希望这个十岁不到就失去爹娘的小丫头能够勇敢坚强。谁知眼前一晃，他看见嘴唇紧抿的马秀英悄悄挥手，一道银光飞快地遁入牛屁股，接着就发生了老黄牛失控冲撞主母的险情。
汤和略一思索，知道这不是意外，肯定是马秀英做了什么手脚。他一边暗暗责怪马秀英做事鲁莽，若是被人查出来少不得会被老爷和主母责骂，一边快速靠近老黄牛，假装帮忙降服老黄牛，趁机在牛屁股上摸了几把，搜出银耳钉藏于手心。待众人忙着照顾大张氏之际，他装着不经意的样子走到马秀英面前，小声说道：“马姑娘，你的耳钉掉了。”
马秀英脸色刷白，双手贴紧大腿，一言不发，惶恐不安地注视着汤和，只等他一声高呼，自己就将面临郭子兴一家人的愤怒和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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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凤凰涅槃破迷障
没有意料中的狂风暴雨，汤和只是将手摊开，把银耳钉放在马秀英脚边，淡淡地说道：“下次别弄丢了，不是每次都刚好有人能拾到。以后遇事多加冷静，不可轻率鲁莽，留着性命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什么帮我？”马秀英攥紧银耳钉，怔怔地看着汤和，一股酸涩直冲鼻腔，心里又感动又惭愧，甚至还有一丝怀疑。
“不是帮你，只是不想让你爹失望。”汤和说完便转身走回郭子兴身边。他没有告诉马秀英实话，帮她是因为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如果自己没有认识朱重八一群兄弟，或许自己也会一直怨天尤人下去吧。
刘大善人的死、郭家人的淡漠让马秀英愤世嫉俗地认为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在这种病态情绪的影响下，她愈发破罐子破摔，说话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得罪了许多人而不自知。郭府苛刻她是事实，但必须承认跟她的自暴自弃有关，如果换成一个性格圆滑的人绝对不会混到她这样惨。至少汤和自己就认为肚子比面子重要，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让他低头溜须拍马又如何。
“爹，我让您失望了吗？”耳针深深地扎进掌心，马秀英好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汤和的话像一盆凉水浇醒了她，这些日子她仿佛活在迷障中，恨老天不公，恨郭氏薄情，恨仆人势力，然而却忘了，这世上除了亲人就没有谁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面镜子，别人对你的态度就是你为人的方式。郭家人不待见自己，自己又何尝给过郭家人好脸色。如果一开始自己就肯退让一步，或许关系不会这样糟糕。
想通这些，马秀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枉费自己前世所学到的几千年文化累积的知识，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幸好有人提醒，否则这一生都会被放任自流所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在乎郭家人的恶言恶语，自己种的因自己承受果。况且将来她要当皇后，凤凰岂能自贱鸡群，一众跳梁小丑而已！
历史学的不好的马秀英还不知道正是汤和的出现才促使朱元璋投靠了郭子兴。此刻她牢牢地记住汤和的模样，心中默默发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倘若将来汤和没有战死，我马秀英必让其富贵一生！
“死丫头，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来帮忙。”大张氏自己不舒服就绝对不会让别人好过，刚刚缓过神来就立刻看马秀英不顺眼。
全当磨练吧。马秀英自嘲地笑笑，默默蹲下身拾捡地上的行礼。她决定从今以后对郭家人的挑衅不理不睬，把郭家人当隐形人忽略掉。只要她还在大张氏眼皮子底下生活，就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鲁莽，为了逞一时之快，彻底恶化了自己和郭家的关系，对她未来的计划有百害而无一利。
大张氏见马秀英老实了，方才悻悻地回屋换衣服。
郭子兴和张天佑继续商量事情，瞟都没瞟一下这边，或许在他们心里，马秀英小姐身份做仆人事情很正常。
天还没亮马秀英就被叫起床，然而等到众人收拾好行礼真正能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半空，隔壁几户邻居家家炊烟袅袅，开始做午饭了。
马秀英瞪着四个粉簇锦团、精神抖擞的小孩非常不爽。这郭家四兄妹睡足了，吃饱了，姗姗来临，自己却站在院子里喝风吸露几个时辰。不过转念一想，他们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没有看到大张氏被牛撞翻的模样，于是马秀英心中的不爽很快就烟消云散。
“娘，你怎么了？”郭家四兄妹大吃一惊。
鉴于清晨上演的那场“斗牛”风波，大张氏这次不敢再穿鲜艳的衣服，重新换上一件土黄色的罗裙，脑袋磕痛的地方又用布缠了几圈，瞧着倒真有几分奔丧的模样。
“真晦气！家里有扫把星，牛都抽风了。哎呦，我的头哦。”大张氏扶着头懊恼地恨了马秀英一眼，她正在指桑骂槐羞辱马秀英就被黄牛冲撞，她当然要记恨马秀英了。若是她知道惹黄牛失控的罪魁祸首就是马秀英，一定会气得发疯。
郭大丫来到马秀英面前，轻蔑地打量她半天，小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出府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有人把你反贼余孽的身份举报官府，害得我们不得不避风头。”
若是从前，马秀英一定会反讽回去，现在的她清浅一笑，真诚地对郭大丫说道：“谢谢你告诉我原因。”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见马秀英对自己的挑衅视若无睹，郭大丫郁闷之极，一点也没有胜利的欢愉。她哪里知道自己一家人在马秀英眼中就是一群跳梁小丑。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她横由她横，明月照大江。待到凤凰展翅时，再看谁能笑傲天下！
“借过，借过。”随着仆人一声吆喝，郭家车队缓缓出发。
一共四辆牛车，第一辆坐的是郭子兴从农庄派来的几个充当护院的江湖好汉；第二辆是装满行李的货车，那头发狂的老黄牛已经被炒鱿鱼，由它的儿子接替了岗位；第三辆牛车专门乘载女眷；第四辆牛车则坐着张天佑、郭天叙、郭天爵叔侄三人。另外还有十来个仆人徒步跟随。这队伍稀稀拉拉的摊开，倒也像一条绵延的长龙。
郭子兴带着亲随和众人一起离开郭府，他表面是陪夫人们回娘家省亲，其实出了城就要分道扬镳。家眷们向南前往长洲，他自己则返回农庄召集兄弟伙一起西上濠州。府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都交给汤和善后。
浩浩荡荡的队伍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路上碰到不少好奇关注的邻居和路人。
“郭老爷一家去哪里？他们准备搬家吗？难道反贼打过来了？”
“郭老爷是不是收到什么小道消息，准备逃难了？”
“郭老爷带我们一起走吧……”
“俺们不是逃难。”看到越来越多围观打探的百姓，郭子兴心急如焚，一刻没离开定远县城他的心就一刻不能踏实，他恨不得敲锣打鼓宣传一遍，“烦请各位父老乡亲让一让。实不相瞒，俺岳父大人病了，俺们一家急着去探病。俺岳父大人不容易啊，把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赐给俺，现在到了俺郭子兴出力的时候了……”
于是街头巷尾都传来信以为真的百姓赞赏的声音，“郭老爷孝心可嘉啊！”
“嫁夫要嫁郭家郎，选婿得选郭子兴！”
“一个女婿半个儿，他做了人家俩女婿就得尽一整个儿的孝道。王大叔，把你家两闺女都嫁给我吧，我也能像你的亲生儿子孝敬你一辈子。”
“好说，好说，等你有郭老爷十分之一的家产，我再考虑考虑……”
车队在人群的议论中慢慢驶到城门口，众人下车接受检查。今天县衙出现了一具无头尸，把县令气得暴跳如雷，认为是反贼的挑衅，下令仔细搜查全城，所有出入县城的人都要检查。
郭子兴一家要去探望老丈人的消息早就传遍定远县，守城官兵也略有所闻，此时见他妻儿俱在，手续齐全，竟没有一个人把无头尸案怀疑到郭子兴的头上，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一番就等着收好处费。
“军爷们辛苦了。”郭子兴一脸媚笑，很上道的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检查的守卫。
守卫掂了掂分量，露出彼此合作愉快的满意笑容，便在通关文书上盖了个印戳，拉开拦路栅放行。这算是当时的有效身份证，有了这份通关文书便可以证明此行人都是从定远出来的合法老百姓。
车队出城继续行至一段三岔路口，郭子兴派人在周围打探，发现并无官兵埋伏，便放心地把通关文书交给大张氏，挨个摸摸每个孩子的脑袋，依依不舍地说道：“夫人，俺们就此告别，孩子们就托付给你了。”
“老爷，你千万要保重啊。”大张氏对郭子兴倒是情真意切，满是牵挂地再三叮咛，根本不给小张氏说话的机会。
“夫人！”郭子兴深情地抱住大张氏，做着最后的告别，“你该减肥了……”
“@#￥％……”大张氏肥臀一扭，坐上女眷专用牛车。
“哞，哞……”黄牛嘶鸣几声却不肯挪步，原来大张氏坐的那半边牛车轮子陷进了土里。
众人抬出车轮，重新安排座位。大张氏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