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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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岑六郎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不是他?那究竟是何方妖孽!姓谁名谁,家又住在何处?”
岑六郎原可以一脚把她踹翻在地的,但即便是憋了满腔的怒火和一肚子的酸意,却仍不习惯对一个弱女子施以重手。于是,便只有语气显得恶声恶气了点儿,使得他的形象不至于太窝囊。
“我也不知道……”
米娅儿那双水碧色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面带茫然道:“我只晓得,他是一个画师。”
……
……
数年前。
西域的荒漠里,黄沙遍地,碎石纷飞。
米娅儿和一群同样身份的女奴们互相搀扶而行,蹒跚的走在毒辣辣的烈日下,唇上裂出了细小的血口,肩膀早已被沉重的行囊磨破,脚上套了双破旧的草鞋,每当踩进砂砾中时,就感觉自己的脚心都快烧了起来。
“快到敦煌了!”
前方的商队里骤然响起了一阵欢呼。
女奴们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这代表着所有人终于都能喝上新鲜的清水,洗去一身的沙尘,在城内好好的歇息几天了。
夜里。
商队中的管事留在了客栈里,在昏黄的油灯下细心计算着沿路上车马的损耗,人情的往来,以及死了几个女奴,又折了几匹骆驼。
伶俐的伙计们钻进了鱼龙混杂的酒馆,不着痕迹的打听着如今中原是什么局势,以及大人物们的喜好是否又有变动了。
女奴们则披着五颜六色的彩帛,身穿薄如蝉翼的纱衣,或抱着琵琶和箜篌,或带着都昙鼓,随商队的主人来到了敦煌城主的府上。
因着她们个个都生得肤白如雪,高鼻深目,腰肢纤细,双腿修长,这般齐齐亮相于人前,便晃花了众宾客的眼,让人有一种目不暇接、心醉神迷之感。
其中,米娅儿的容色是最为姣好的,舞姿也是最为出色的,所以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是最多的。
有欣赏的,有赞叹不已的。
有色眯眯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但还有一道目光,是和这些人都不同的。
专注、静默、坚定。
拥有这种目光的,是一位悄然坐在角落的最末席,生得很是清秀的汉人郎君,在一众锦袍玉带的宾客中,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无疑是寒酸的,上不得台面。
可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干净。
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相看过。
所以,她觉得很是害羞,也很是喜悦。
第二日。
商队里的人彻底放松下来,在城内肆意的冶游玩乐。
而女奴们却不敢真的这样做,害怕荒废了技艺,就又得挨一顿鞭子。于是便聚在了客栈外的空地上,勤苦的练起了汉人最喜欢看的胡旋舞,引得过往的百姓们纷纷驻足,啧啧赞叹。
然后,一道似曾相识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那个汉人郎君。
他怀里抱着松木的画轴和一堆花花绿绿的颜料,不远不近的站在人群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此后,每日里她一练舞,他便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开始暗暗期盼着他的到来。
只要他一出现,她便会跳得格外用心,格外动情。
那时的她对官话还处于十分生疏的状态,无法直接了当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就只能靠舞姿来传情达意,希望他能看懂。
她觉得,他一定会懂的。
但她没有问过他。
因为,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在即将离开敦煌时,商队的主人只送了几个徒有美貌却资质平平的女奴出去,便轻易得到了城主的通关文书。
这大大出乎了米娅儿的意料。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一件最好的货物,定会被主人挑中送给城主,然后就可以留在这座城池中,时不时的和他偶遇一次,再悄悄的看上他几眼。
这样,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但阴差阳错的是,因为这几日她的舞技明显又突破了一个层次,主人便愈发觉得她奇货可居,愈发不肯把她随意送出去,愈发想把她带到富庶的长安,以便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而她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哭闹和埋怨。
她早就该有自知之明的——作为一个货物,是从头到尾都不会有选择权的。无论是买,还是卖,都是如此。
后来,她跟着商队来到了长安,果然是被卖出了一个很高的价钱。
再后来,她又被高价转卖了好几次。
最后,她被卖到酒肆,于机缘巧合下被许含章救下,又被岑六郎赎了身,转到了凌准的手上。(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五十章 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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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这一出,那她的结局多半是在容色老去后寻得一家清净的庵堂收留自己,然后剃去三千烦恼丝,在木鱼声声中度过余下的岁月。
至于那个温柔而静默的年轻画师,将会成为她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其实,他只是普通的清秀,寻常的眼眉,并不见得有多出挑。兴许是她当初见过的世面太少了,才会无来由的觉得他很好看,才会牵肠挂肚到如今。
她觉得,他的眼眸里蕴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清辉,透明得好似不属于那个风沙肆虐的西北,更不属于在风尘中沉沦的她。
但不管她变得有多肮脏,多卑贱,只要一想起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她便觉得连灵魂都像是被雪山上的泉水洗过了,从里到外都是干净的。
“每次我在人前起舞时,就会默默的想——如果他也在,他也能看到,就好了。”
所以,她一直都跳得很用心。
一如当初的用心。
“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从她的舞姿里,我发现了有趣的事——她没有半点取悦旁人的意思,每一次抬手转膝,摇摆旋转,都是为了坚持自己的心。深陷泥沼却还能做到这般,本身就是难能可贵的,值得人伸手一拉。如果她真的又被人卖掉了,劳烦你帮我出面,把她赎回来。”
凌准闻言,立刻想起了许二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心中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立刻也转过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你一眼来我一眼。
然后,相视一笑。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需多言,只消这一眼,就足以明了彼此的心声。
凌准忽然就有些理解米娅儿的执念,不再为岑六郎觉得不值了——无论是浓烈的爱,抑或是深沉的恨,其实都只是谁在人群中多看了谁一眼之后才会发生的故事。
他自己在长街上多看了许二一眼,之后便再无旁的小娘子能入他的眼。
同理,米娅儿多看了那个年轻画师几眼,之后也再无旁的男子能入她的眼。
即使她身畔的岑六郎对她是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的,也根本不能打动她。
“许娘子,我……我找不到他了。”
凌准终于能明白她所说的这句话的涵义了。
眼下她虽是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甚至还有了丰厚的盘缠,足够她只身前往敦煌,并在那里住下,但她的确已找不到那个画师了。
对方的姓氏、来历,家住何处,她统统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他是一名画师,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了,若想在偌大的敦煌城中寻找他,和大海捞针无异。
更何况找到了他,又能如何呢?
事隔经年,他应该是早就忘记了那个舞姿曼妙的胡姬长的是什么模样了,就算她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即使是侥幸认出她来了,也没什么用。他应该是已经成家了,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了一箩筐,而她猝不及防的凑上去,只会打扰到他平静美满的生活,还给他的妻儿添堵。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没有和旁人成亲,也没有忘记过她,却未必有勇气娶一个历经风尘的胡姬过门,顶多是将她收做房里人,继续让她没名没分的混着,以后若是迎娶了称心如意的妻子,还有可能会将她赶出门去。
如果是这样的收场,倒还不如天各一方,各自安好,永远都封存着那一份美好的回忆。
“你想得很透彻,很现实。但是,你还是无法放下。”
既然连凌准这块木头都能猜度到米娅儿的思量,遑论是许含章了。
“是。”
米娅儿坦然自若的点头。
“是么?”
岑六郎则黯然神伤,连脸上的油光都少了几分润泽。
“我……”
旁观的郑元郎很想骂一句脏话。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为了风花雪月的破事而疯魔了?
难道人生中就没有别的追求了?
譬如,上青楼?
“你可以让你的大恩人来帮你啊。”
为了打破这恶心的气氛,郑元郎索性斜斜的瞥了米娅儿一眼,又瞅了瞅许含章,说道:“她有通阴阳的能耐,说不定能帮你叫个魂,去看看那画师到底变成什么鬼样子了,也省得你一直惦记。”
他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怂恿许含章这么做。
毕竟她大病初愈,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应该为区区一个胡姬而费神的。
所以,她一定不会接招的。
她只会稍作解释,继而笑语嫣然的推辞;凌准只会护着她,继而彬彬有礼的向米娅儿表示歉意;而米娅儿便会很有眼色的配合,不在这个破画师的话题上纠缠;岑六郎也就会相应的好受些,免得愁眉苦脸的,像是吃了半斤黄连。
这样,气氛就会正常起来了。
“好。”
岂料许含章是个脑子有坑的,只惊讶了片刻,便微笑着点头,“我可以勉力一试。”
“什么?”
郑元郎惊得险些从原地跳了起来。
他真的只是想活跃下气氛,嘴贱胡说的。
她至于这么较真吗?
如果事后她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或是冒出了头疼脑热的毛病,崔异能放过他吗?
显然是不能。
“你好歹也要为十一郎考虑一下啊!”
但搬出崔异来,对她是没有多大说服力的,只能扯起凌准的虎皮一扬,让她先冷静冷静。
“你的身体还没养好,要是在叫魂时出了什么岔子,以后他可要内疚一辈子的!”
“你多为他想想吧!”
“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郑元郎的态度转变之大,语气之诚恳,表情之疼惜,眼神之慈爱,让人侧目不已。
“哦……”
许含章歪头看向凌准,似是隐有松动的意思了,“我是该保重下自己的身体了。”
郑元郎大喜过望。
“那就等用过饭了,再来试一试。”
然后,他大失所望。
“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凌准望着她,面露担忧之色。
“嗯。这个术是很简单的,我只需要坐镇一旁就好。至于血、头发、神思,都是由米娅儿来出的,而且,不一定就能成的。”
许含章对他明显就有耐心多了,详细的解释道。
而且,她并不是在宽慰他,而是在实话实说。
“不过,要先等用过饭了再说。”(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五十一章 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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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人啊?”
凌端从灶房里出来,没在院中瞧见自己的阿兄,便脚步轻快的往正厅走去,在看到满屋子的人后,忍不住目瞪口呆了一会儿,默默的掂量着锅里的饭食的分量,又数了数眼下的人头,登时犯了难——就算把自己的那份全部匀出来,也不够给众人塞牙缝的。
“我去外头叫一桌席面来。”
好在郑元郎今日是个懂事的,立刻站起身,飞也似的往门外窜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借一步说话。”
岑六郎则神情古怪的拽起米娅儿,将她拖到了外间的厢房里,重重的带上了门,还把门栓也别上了。
“你这个死胖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究竟想干什么?”
凌端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上前拍打着门板,生怕他对米娅儿做出非礼的举动。
“关你屁事!”
历来就待人宽厚和善的岑六郎,今日的嗓门却不是一般的大,而火气也不是一般的旺。
“你最好搞清楚,这是我家的医馆!管他上门的人是腰酸腿疼,还是打嗝放屁,那都是有病的,都得治!都关我的事!”
凌端一跺脚,毫不示弱的吼了回去。
“他应该只是想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