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30天-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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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医生说:“叔叔,你这么趴着额头会肿的,我叫护士来给你额上贴一层保护吧。”说着,她又嘱咐弟弟几句,悄悄退出房间。我在门口觉得这个医生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其他医生来看病人,只会叫病人名字或以床号来招呼,只有她会叫“叔叔”。这时,她低着头走出来,经过我时,我看到她的胸牌上写着:“实习医生:刘鹿鹿”。
是的,和弟弟分手多年的初恋刘鹿鹿,果然读完了医科大学的硕士,来到这里实习了,她还认识我们所有人,却被爸爸忘记了,剩下的那几天里,她经常忙里偷闲过来看一眼,嘱咐我们怎样帮爸爸缓解疼痛,除了这些,我们没有任何其他交谈,弟弟与她保持着距离,又总在无意中用眼神追随她。
鹿鹿离开病房,大姐还没等我们说话,就先开口:“我坚持让爸爸继续化疗,我们不能放弃他。”
妈妈早已乱了阵脚,她没有想法也不反对,默默的接受大姐的建议。二姐和弟弟不说话。我说:“都已经这样了,化疗会让他更疼的。”
“但是不化疗他就没有其他路了,我坚持化疗。”大姐拿出一个老大的威严,她转身走进病房,拿起一把扇子,一边给爸爸扇风,一边轻轻说:“爸,医生说你的病现在还可以化疗,我想让你继续,你觉得呢?”爸爸抬起头看看她,含糊不清的说:“嗯,都可以,只要你们今后不后悔就行了。”大姐听完,手里的扇子不再扇风,而是遮住了自己的脸,我知道她躲在扇子后面哭了:爸爸一辈子为了我们着想,就连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不放弃,只是希望我们回忆起来,是“尽过最大努力的”、不后悔的。
大姐去找医生商量用药,爸爸看病房里没有别人,抬头对我挤出一个憨笑,说:“缎子,去,给我买根冰棍,我热。”
我知道爸爸从来不吃零食,冰棍更是不沾的,他在此时要求,一定是身体里不舒服才想用冰棍来镇痛,只和我说,是因为他知道我能理解。我对爸爸笑笑说:“没问题,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我转身向外跑去,还没跑到电梯间,就被大姐二姐喊停了,她们问:“你去哪?”
我说:“去楼下的超市,给爸爸买冰棍。”
大姐说:“病人怎么能吃冰棍?你等会儿,我先去问问医生能不能吃。”
我急了:“只是想吃个冰棍而已,这么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说到这,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我难过,又替爸爸委屈,我站在那里哭起来。姐姐们不再说话,我转头跑向了电梯。
是的,我不是最遵守规则的那个人,也不想再去问医生,我只想完成爸爸的一个心愿,哪怕只是一根冰棍而已。7(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73章 病房点滴
(全本小说网,。)
从超市回病房的电梯上,挤上来好多人,医院住院部就是这样,永远都是人满为患的场所。电梯上本就人多,奈何每一层都要停一下,停停走走,闷热的电梯晃的人头昏。到二楼有人下电梯时,听到人群里有个人不满的说:“有病哇,上个二楼也坐电梯?”三楼时又有人出去,那人又说:“不长腿的?不会上楼梯?”电梯里没别人和他搭腔,只几十秒的时间,大家都不愿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不快。这时电梯到了四楼又有人出去时,那人飙起了脏话:“贱个泡(方言),都不长腿?这么高的楼,一层一层到甚时候能上个?!”
我的情绪还停留在与两个姐姐争论是否可以让爸爸吃冰棍当中,连续三次听到这个讨厌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了。我在人群里看看站在我对角飙脏话的男人,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明显是来探病的,难怪他对医院的电梯这样没好感。我慢悠悠的说:“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是来探病的,估计就走楼梯了,病人家属一天要楼上楼下跑多少趟估计你也不知道,要是都像你说的,都去跑楼梯,再累坏了家属,谁照顾病人?不理解别人就不要乱说话,大热天的谁都嫌挤,我看你倒是不常来医院,可以去楼梯间多走走,那边凉快!”
那个男人终于闭嘴了,电梯里一片死寂。5楼、6楼、7楼······每一层都停,大家默默的下去,到13楼时,他也终于下去了,负责电梯管理的阿姨这才对我说:“姑娘啊,你惹这种人干嘛。”我说:“没事,我也是体谅病人家属而已。”说着,14楼就到了。我拎着冰棍走向病房,姐姐们果然去咨询了医生,二姐悄悄对我说:“医生说了,只要病人吃了不难受就可以吃,你看着点,别让咱爸吃多了。”
我点点头,微笑着走进病房,对爸爸说:“爸,你要的冰棍,我买了好多,你看。”说着,我拆开一个放到水杯里,爸爸伸手拿过去,吃了几口,满足的点点头说:“先放一放,等会再吃。”我绘声绘色的给爸爸讲刚才电梯上的人,还讲了我如何对付他的,想分散下他的注意力,爸爸听完嘿嘿笑着说:“哼,大神经病遇到小神经病!”
这时,我听到外面走廊里有些喧闹,妈妈、姑姑和叔叔们不知道都提高嗓门说什么,我跑出去看,才知道姑奶奶来了——姑奶奶是爸爸的亲姑姑,爸爸年少丧母,当时的生活全凭老奶奶和姑奶奶多多照顾,在爸爸心里,他的姑姑是如妈妈般一样的亲人,这次生病,我们瞒着已经七十多岁的姑奶奶,直到她的几个女儿我的姑姑们从各地赶来看望爸爸,她才感知到可能家里人有事瞒着她。虽然她年纪大了,但没有糊涂,在她的追问下,姑姑们终于告诉她实情——走廊里,妈妈和叔叔们见到姑奶奶,都在惊呼:“你怎么来啦?大热天出门干什么?”姑奶奶一左一右被两个姑姑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向前走,边走边用发抖的声音说:“我不问,你们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我家占才呢?我家占才呢?”
我赶紧上前去搀扶姑奶奶,把她扶进病房,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刚才还微笑着吃冰棍的爸爸,见到姑奶奶,激动的哭出声来,他说:“姑啊,你怎么也来了······”姑奶奶也痛哭流涕的说:“我来看你啊,我的才儿啊······你怎么就不早说啊······”母子一般的感情,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看哭了我们所有人,还是两个姑姑先说:“别哭了,当着大哥的面哭不好,都别这样了啊。”姑奶奶当即发话,让两个女儿和女婿昼夜守在医院,不用回家里照顾她,有什么事必须随时通知她。那天以后,医院里的亲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知道爸爸时日不多,都愿意守在这里,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7月5号早晨,爸爸的痰再次加重,他每呼吸一次,喉咙就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全天24小时吸氧才能使他好受些。然而本来开始时还使用较低的氧气流量,也被渐渐的调高了,这一天,爸爸不断要求继续调高氧气流量,我们把床头的控制器拧到最高,鹿鹿进来看时,悄悄对我们说:“叔叔的氧气不能这样用,流量越大,气体越干,他的鼻孔会干燥的受不了的。不然这样,你们去向护士要一些棉签,每隔一刻钟,就用棉签沾上水,涂在叔叔的鼻孔里。”
这天的爸爸已经不再要求吃冰棍了,就算尽了全力,他也再挤不出笑容。早上时候,他叫妈妈靠近他,慢慢的说起了自己的财产,那个银行的密码是多少,里面大概还有多少钱,我看妈妈的情绪很激动,根本听不进去的样子,赶紧拿出手机,爸爸每说一个银行,我就悄悄的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果然,爸爸说完后妈妈就说:“谁让你交代这些?这么多年都是你挣我花······”
爸爸急得说:“你看看你们,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这我要是死了······”
“呸呸呸,瞎说个什么玩意儿,我还等着你好了呢!”妈妈拒绝爸爸说丧气话,自己却哭了。爸爸不再说了,他显得很疲惫,不说也不听,坐在那里,把头埋进胸前的椅子里。我们帮他在椅子上放了枕头和棉垫,这些天,他全凭着这样休息一会。
这时,我家公寓楼下的邻居打来电话,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漏水的水管。公寓是我和小枫刚买不久的小面积房间,当时装修我们找了很靠谱的公司,做防水时也做过48小时闭水试验,都是没问题的,谁知好景不长,就给楼下漏了水,天花板上的一大片水渍说明了一切。我对楼下邻居说:“阿姨,您上次说漏水的时候我们已经让物业关闭了上水阀门,况且那里面没人住,并没有下水,这么看来,一定不是我家的问题啊。”
邻居并不相让:“你今天过来看一下不就知道了,我家现在天花板还在滴水呢。”
“我没办法过去,我人在医院,家里人已经病危了。”我说。
“那是你家的事,我不管,我家现在在漏水,你必须过来给我解决了。”邻居说。
“但是我家水管里既没有上水也没有下水,你怎么认为是我家的问题呢,要是主管道的问题呢,你应该去找找物业让他们帮忙看看,而不是来找我,我没有必要配合你吧?”我说。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说话,我家里漏水,你是楼上邻居,是不是你家的问题,你也要过来一起看看吧,我是要和你解决问题,不想和你吵架啊。谁楼顶漏水不闹心啊。”邻居说。
“你家楼顶漏水你闹心,我爸爸在医院病危了我闹心不闹心?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我走不开,家人也没空,要处理你就找物业,不处理拉到,敢情家里人要去世的不是你······”我越说越歇斯底里,然后开始痛哭,对方可能觉得这样吵下去并不能解决问题,没等我吼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打电话给小枫,问他出差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小枫说:“今天工作就结束了,我直接买从这里飞回去的机票,明天一早到,你先别上火,等我回去处理。”
我坐在楼梯上,发泄完情绪,走回病房时,看见爸爸依然把头趴在椅子上。他向妈妈交代财产之后,好像没了牵挂,不再用操心的眼神看我们,也不再说我是个小神经病。我坐在他床前,就像每一次回家看望他时,吃完饭,和他坐在餐桌前聊天那样,我好想再和他聊聊天,问问他还有什么心愿,还想吃些什么,还想见到谁。我想和他唠唠家常,问问他我公寓楼下的屋顶漏水了,到底是不是我家的问题。以前爸爸最喜欢回答我建筑方面的问题,只要我肯问,他一定非常认真的帮我分析,如今,他再也没有兴趣了。7(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74章 迁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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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6号,爸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肿,他的眼皮肿的很高,眼睛像两个小鸡蛋,咳痰已经严重到要用到吸痰器,即使这样,他依旧按照医嘱,每隔8小时服一次止疼药,每隔5小时做一次雾化。他完全没有力气说话了,询问我们血氧含量的方式,变成用手指轻轻的敲床栏杆。他的血氧时高时低,我们知道他没有力气回头看床头柜上的屏幕显示,每当他敲手指时,就骗他说:“现在血氧很正常呢,都98了!”
四叔忙完公司的事又来看爸爸,这天他看我们所有人都在场时,特意对爸爸说:“大哥,咱们之前买过的一块地一直没有开发,以后如果用得到的话,我再来和你说;前几年那个工程上的账一直没要回来,我最近每天催他们的财务;你还有几个底店,当时办房本时没写你名字,以后我让尽快转到孩子们的名下······”我们知道,四叔是想让爸爸放心,那些事情他都会处理好。
爸爸听完,只点点头,他伸伸手拉住四叔,又示意三叔也过来,说:“我只有一件事觉得还没有办,就是给孩子的爷爷迁坟。”
四叔红着眼睛说:“迁,我们一定迁。”
我们常说背井离乡使人难过,长大了,才知道,比背井离乡还难过的,是抛弃坟墓。爸爸带我们搬迁到内蒙古后,再也没有回过从前在河北的村落,祖坟还在那里,他每年都没得祭拜。曾经我觉得这是迷信,现在,当爸爸的新碑林立在公墓时,我才知道,那个亲人逝去后安眠的几平方,不仅是一个每逢清明去祭拜的地方,而是每当我心烦意乱、迷失方向之时,最想去探望的地方。
四叔给了爸爸一个满意的答复,妈妈在旁边说:“说这些做什么?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回河北,一起去迁坟,风风光光的迁。”此时的爸爸用了最大的氧气流量,可血氧含量逐渐降低,他趴在椅子上,身体不由自主的倾斜,几分钟后就会不小心栽倒在床边。我们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