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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的味蕾,我的爱情-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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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内牛满面,抱头鼠窜。

温琅在一旁恬淡微笑,这样的生活,于她,很好,她已知足。

小丁把各色食材分门别类,该进冷藏室的进冷藏室,该进冷冻室的进冷冻室,该吊起来的吊起来的,该铺开来的铺开来,并不难,只是繁琐。

“脑板……”小丁将一小袋明太鱼干拆开来,一一以勾子穿起来,吊在檐下,让鱼干被捂在塑料袋里的味道散一散,一边很哀怨地说,“国庆节严重人手不足哈……”

那边厢在天井里洗围裙的潘也举起一只满是肥皂泡泡的手,“素啊素啊!”

“你们俩把舌头捋直了说话!”温琅啼笑皆非,这两姑娘已经走火入魔。

“老板!”两人哀怨,“要不然请个钟点工也好。”

小丁双手捧心。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温琅叹息,最近确实忙碌异常。

“哦嘢!”潘忘形地跑过来与小丁击掌。

小丁伸出手去,等她意识到潘的手上还满是肥皂泡沫,已然晚矣。

两个女孩子在天井里追闹起来。

晚上收了晚市,清理好所有杯盘碗筷,打扫了卫生,小丁和潘与温琅告别。潘骑着她那辆被戏称为“小毛驴”的电动脚踏车,“咜咜咜”地做了。

“温蒂你吃得消伐?吃不消,我今天就不回去了,和你一块儿睡,明天可以一早起来帮你做准备工作。”小丁接到父母电话,外公外婆来了,叫她回家去,老人家想外孙女了。

温琅拍拍小丁的手臂,“你快回家去,免得丁爸爸丁妈妈外公外婆等得着急,我这边一样的活都干了三年了,哪里就吃不消了?”

小丁想一想,点点头。

是,三年来,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有条不紊,她从未听见温琅叫过一声苦。

相比起来,她和潘的那点繁琐忙碌,实在不算什么。

温琅仿佛读见了小丁的心声似的,浅笑悠然,“再找个人也好,我现在一周只休半天,违反劳动法呢。”

小丁哈哈笑,下班去了。

温琅目送小丁的身影,在弄堂里走得远了,才关上大门,落锁。

十月早晚天气已凉,温琅紧了紧披在肩膀上的薄针织外套。

弄堂里节日气氛浓厚,沿路都点着彩色灯泡,各家各户门前都挑着一面小小红色旗帜,在夜风里,微微发出扑剌剌的声响。

不同的窗口里,传出各色的声音来。

“……全家都来赛……”

“……有情就牵手……”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温琅一边走过天井,一边微笑,那清凉透彻如水的童声,让人眼眶一热,想起自己生在最好的时候,想起去年盛夏,客人们围成一桌,一边喝酒吃菜,一边仰脸一起观看盛大的开幕式时的情景。

寒冷的夜里,觉得寂寞的时候,想起这些,温琅都会觉得,自己再幸运不过,并没有陷在自怨自怜当中,终至老去。

回到后头二楼自己的卧室,温琅洗漱上床,打开了小小数码收音机,调到音乐频道,一边取过枕边的书。

温琅习惯放一本枕边书,这是母亲还在世时养成的习惯,替母亲读一段文字,余先生文化苦旅,李碧华的随笔集子绿腰,余光中的天涯情旅,或是林新居的满溪流水香……

温琅有时会想,也许正是因为母亲的遭遇,才养成了她现在万事隐忍的性格。

母亲病中,有时脾气极差,会得抓起触手可及的任何东西,大力掼出去,叫人心惊,然而脾气过了,又会极度自责,连连道歉。

温琅曾被剥了皮的橘子砸在额角,啪地一下,疼,不见得多疼,可是橘子皮破肉烂,嗒的一声,跌在地板上,汁水四溅。

温琅心中酸楚,面上却仍带着笑,再给母亲去剥一个橘子来,这次再不整个递给母亲,而是剥开来,一囊一囊,喂到母亲嘴里。

晚上给母亲读书,她一边听,一边哭,嘴里不停说:琅琅,妈妈没用,妈妈对不起你。

温琅不知多想抱住母亲一起号啕大哭,可是始终只是微笑,妈妈没关系,妈妈我没事,妈妈我爱你……

到底没有拥抱。

电台里传出男女嘉宾对话的声音。

“让我们来八卦一下,某著名女星是否切实已经同富豪男友分手?”女主持人极力压抑,但,温琅总觉得听来有些幸灾乐祸之意味。

“名星也是老百姓,分分合合很正常,如果真已分手,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女嘉宾顿了一顿,“他也并没有给她带来一点点实质性好处,多是她跑去迁就他。据说手上鸽子蛋大钻石戒指,也是她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

女主持人哗地一声,“以前曾听她说过,如果是真的,那么富豪也恁地小气。”

“是,付出时间感情金钱,却换不来回报,换我也早早抽身,谁要同他纠缠?”

“呵,是。”

温琅听到这里,笑一笑,起身去关上无线电。

说得诚然不错,然而总教人唏嘘。

再要强的女人,遇到感情一事,处理不当,也难免受伤。

只是有些人复原得快些,今朝同李先生分手,明朝已可以挽住朴先生出双入对。

有些人则一蹶不振,从此再不曾恢复过来,一生单身。

温琅不晓得自己是否属于一蹶不振的一类,但是到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将爱情婚姻视如畏途。

这不是好事,她知道。

可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办法解决。

只好暂时由它去。

突然便听见敲门声,咚咚咚,停了停,又响起,好似又重又杂乱的样子,嗵嗵嘭嘭。

温琅叹息,合上书,放在了枕边,起身,趿上拖鞋,披上薄外套,慢慢下楼,穿过前后天井之间的过道,来到大门前。

温琅一边打开门锁的保险,双手扶住把手,左右拉开门,一边无奈又好笑地说:“英生,你不能总是这样半夜三……”

拉开一人宽的门缝,温琅抬眸,对上一双晶亮如秋天夜晚天空中的寒星般的眼睛,一瞬间,竟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门外,站在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女郎,短发,素净面孔,穿黑色掐腰真丝衬衫,黑色窄管七分色丁面料裤子,黑色铆钉裸踝靴,拎一只小小赫尔墨斯旅行袋,发间别着一朵小小白色绉纱山茶花。

黑衣女郎就着门廊上一盏节能路灯惨白色光线,朝温琅挑眉微笑,“琅琅,不欢迎我么?!”

“啊啊啊啊!”温琅蓦然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君君,君君,君君……”

女郎松了手上的旅行袋,任其掉在尘埃里,然后伸出双手,抱住了扑过来的温琅。

“傻女……”阎君与温琅熊抱在一处,左右摇晃。

“君君……”

临近房子窗户里有人探出头来,“温蒂,你没事体罢?”

温琅吐一吐舌头,哎呀,吵到邻居了。

“对不起,沈家姆妈,我同学来了,我太兴奋了。”

“哦,没事体就好。有事体你就叫啊。”

“知道了,沈家姆妈,谢谢侬。”温琅拉了阎君进门。

然后,两个女郎,在天井里,彼此相对微笑。

这么多年过去,物似人非,可是,当年的友情,一点未变。

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

第二十一章

温琅把阎君让进屋里,取出拖鞋,又去倒了温开水过来,递给阎君。

“君君你回来了,老翟呢?”老翟当年为了君君放弃翟家的继承权,带着被称为祸水的君君远走荷兰一事,曾经轰动一时,比之某女星搭上霍家大公子转眼又分手的消息,也不遑多让。现在,君君回来了,可是,老翟呢?

阎君微笑,轻轻抚摩着左手无名指上,一克拉大小钻石戒指,柔声说:“老翟在这里。”

温琅看见那全美克拉钻,打心里为阎君高兴,“你们在荷兰结婚了?太好了,恭喜你和老翟!”

阎君伸出手来,摸一摸温琅脸颊,“傻女,你……没看出来,我穿的,是丧服吗?”

温琅听了,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炸了开来。

“君君……你说什么?我不懂。”

阎君浅笑,反倒安慰温琅,伸手指一指发间小小白色绉纱山茶花,“我现在是寡妇了,在为丈夫守寡。”

“君君你同我开玩笑。”温琅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知道民间习俗,女子失去亲人,要在鬓边戴白花以示戴孝。可是她以为君君只是追山茶花的潮流罢了。

当年君君和老翟在一起,那样的不般配,所有人都看死他们,注定分手。每个人都说,老翟不过是和那哥特女郎玩玩罢了。偏偏阎君的死硬性格,嘴上虽然笑谑,可是心里头怎么可能一点点都不在意?

温琅心疼那样充满了无处诉说的苦楚,可是面上却总满不在乎嬉笑怒骂的阎君。

她们是两个在这以金钱与利益为一切衡量标准的冷漠世界里,相互依偎取暖的寂寞女孩儿。

所以当君君说,琅琅,那个世界里,我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走进那个过去不属于她,未来也不会属于她的世界。

她是那个世界的过客,匆匆走过,留下满身伤痕。

她没想过会爱上裴,更没想过会嫁给裴,可是当君君与老翟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和裴,也会幸福。

君君与老翟,远走荷兰,而她,嫁给了众人眼里的白马王子。

然则,这到底不是童话,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不不,这是残酷的现实。

现实里,她一年下堂,而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君君失去了挚爱她的人。

看,命运最是无常。

“那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温琅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

“如果我说我打算赖在你这里不走,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你会不会现在就叫我卷铺盖走人?”君君笑眯眯捏一捏温琅肉肉的脸颊。

温琅任她捏,也笑眯眯笑眯眯的,“我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你放心在这里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啊啊啊啊!琅琅你太可爱鸟……”君君又扑上来,一阵熊抱。

“为毛你们现在都口齿不清?”温琅笑不可抑地任君君挂在她身上。

“哈哈哈,我在荷兰也上网的呀,这可是学皖地口音呢,所有‘了’音,都发做‘呢’,脑婆,大凉,鸟望……哇哈哈哈……”

温琅满头黑线,然而却放下心来。

君君看起来气色不错,心情也还好,至少有说有笑,并不哭泣悲恸。

不过——温琅看着一身黑衣的君君,思及明天,小丁和潘上班来,这三人凑在一处——食肆里恐怕要越发的热闹了。

果然小丁和潘见了阎君,一见如故,奉为天人,三人凑到一处,捧了时尚杂志,研究当下服装之流行趋势去了。

“口胡口胡,这个帅锅有非宁(feeling)的,乃看他那条管……”

“这个才帅,两撇小胡子多塞克西哈……”

“去去去,乃那素什么审美观撒?这个嫩模才有面条(味道)……”

温琅抚额,有百无禁忌的君君在,加上惟恐天下不乱的小丁以及我八故我在的潘……很好很强大。

“统统给我回到岗位上去,否则扣加班工资!还有君君你,喏,小板凳给你,锤子给你,一边吃小胡桃去。”温琅抛了一袋没拆过包装的野山胡桃过去。

“哦——喔,琅琅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丁丁,潘,我先撤,稍后再聊。”阎君思及自己的饭碗还掌握在温琅手里,立刻伏低做小,朝小丁和潘挤眼睛。

“来了,老板,来了!”小丁和潘笑眯眯跑进厨房去了。

“君君,我工作起来,忙得脚不点地,也无暇照拂你,你自己随意。”温琅拿丫杈头取了廊檐下吊着的一串明太鱼下来。

“琅琅,我不会同你客气,你放心。”阎君挥舞手中的小榔头,施施然向前头天井去了。

温琅吁出一口气来,这个君君,爱玩爱闹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十点三刻时候,卫启明与恩师师母一行走进食肆的大门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一身黑衣,五官美丽到近乎凌厉的女郎,悠闲自得地坐在天井当间的藤椅里,身前小几上,放满了野山胡桃壳的景象。

卫启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黑衣女郎身上的气息,与温琅截然相反。

温琅是温润细腻的溪,而女郎则是波澜汹涌的海。

可是这个仿佛天生应该坐在巴黎纽约米兰时装周发布会第一排的黑衣女郎,此刻坐在石库门天井里,也一派怡然,没有一点不自在。

看见他们进来,黑衣女郎放下手上的小榔头,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微笑。

“请问几位是……”

“我们预定了三人位子。”卫启明有礼地朝黑衣女郎颌首。

“请随我来。”黑衣女郎眯眼笑了笑,在前头领路。

师母拉了拉卫启明的袖子,示意他附耳过来。

卫启明迁就师母娇小的身高,微微弯下腰去。

“这个小姑娘不会是小温新找的服务员罢?”

王老教授慢慢负手而行,只做没有看见得意门生与妻子的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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