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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有春愁 完结+番外-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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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险些就要心软了,他的细幺,比他小了这样多,他原就该宠着的,京都城里头有些年至不惑的男人讨些豆蔻年华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平日里头清谈之间眉眼皆是得意之色,好似这是教人顶骄傲的事情,老夫少妻,坐享齐人之福。只他到底与那些货色不同,他比霜澶大了六岁,但那行事上头已然是万分注意小心的了,他害怕霜澶瞧不上他,嫌弃他。
  是了,这样的岁月静好好似都是他偷来的,亦或是强取豪夺掠来的一般教他不得心安。至此,他与霜澶之间,好似皆是他一再妥协一再让步,小事皆能由着她。沈肃容心下冒出些稀异的想法来,他想宠着她,只他想要他的细幺对他撒痴,让他顺势溃败不成军。
  “不若我再寻大夫来瞧上一瞧,看如今胎相可是坐稳了的,亦或是看能不能改个好入口的方子?”
  沈肃容的话,教霜澶听来,已然是大失所望,遂亦不多言语,转身便往卧房去了,徒留沈肃容一人倚在门旁,瞧着她的背影怔神。
  只霜澶永远也不会知晓沈肃容的现下心里的念头。沈肃容亦不会知晓,他的且行且退畏葸不前,又会教他错失什么。
  二人都是这般嘴硬之人,不肯多坦白一句,亦不肯多问一句,好似谁先迈出这样一步,谁便落了下风一般,以至于落得那样的结局,亦怨不得旁人罢。
  ***
  这日晚上,霜澶一人早早得躺在那床榻之上,朝内蜷缩着身子,不发一言。
  待沈肃容入内时,霜澶听到声响便将眼眸阖上装睡了。
  沈肃容瞧着霜澶的背影,只当她是担着身子疲乏了的,遂径直入了里间去沐浴,内间早有热水备下,水汽氤氲,沈肃容解了衣衫,下了浴桶,脑中不自觉得便想起从前的事来。
  那时霜澶才刚有了身孕不久,拿准了他不敢动她,竟那般肆意得入内间煞有其事得要帮他搓浴,尤记得头回见她之时,她面上就是这般佯装出来的小心翼翼,可内里头是比谁人都要胆大妄为。
  那时他还不过是一少年,却已然尝透了那沈府里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还有那压得人喘不上的嫡庶尊卑。
  王氏总是寻着理儿的来罚他,阖府上下亦无人来替他说话。从前他不懂,以为他只稍足够听话,便能教旁人欢喜的,后来他便知晓了,那沈府里头的人,除了深居在泸山院的生母,便再无旁人能多看他一眼的了。
  可他就是这般想不开,就是这般不想认命,拼命得想要在太学里头、在夫子面前有些什么名堂来,好教他那平日里不大见着的父亲多瞧他一眼,亦好教在泸山院里头的生母,日子好过一些。
  可于他来说,当真是太过艰难了,他想出头,风头却又不能盖过他那兄长,倘或哪一回教他的兄长落了脸面,回府便少不得一顿罚,罚跪都是小的,那罚人的理由听着亦是煞有介事,只道沈府统共二子,沈霂容为嫡,沈肃容为庶,沈霂容的脸面便是沈府的脸面,倘或沈霂容在外头有何不美,自然是他这个做兄弟的做得不好,难辞其咎。
  外人只道沈霂容惊才熠熠,学问上头最是有造诣,勤学好问。只他知晓,他的兄长究竟是如何的脓包。
  那日好似是盛夏,那槐树上架着几只吵闹的知了,从有日头开始便叫唤个没完,将那原是热得发晕的日晕叫得更是燥热。
  沈肃容在沈府前院的院子里头罚跪,从辰时跪到了未时,不曾入得一口吃食,莫说喝水了,那毒日头晒得人险些要晕厥过去,面色亦是难看至极,可王氏不教起,他便不能起。
  沈远原是要去泸山院告知柳氏,教他给拦下了,他知晓这上头他的生母是半点帮不上的,倘或教她知晓了无非就是凭白挂心罢了。
  他势单力薄,身边无人能依,无人能助他,即便他不曾做错,眼下亦只能教生跪着,跪至王氏消了气,他便能起了。
  正这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丫头,怯生生的模样,身上穿的是一袭罗布衣衫,只好像宽大了些,将她的身子笼得更为娇小,倒似还未长开一般,干瘪的小脸,细巧的鼻尖,瞧着不过豆蔻的年岁,只那一双眼眸最是程亮不过了。
  那丫头扑闪着眼睫,怯怯道,“你是谁人,我怎的瞧你跪了这般久。”
  她在回廊上已然瞧了一阵,那样大的日头,饶是在外头立身站片刻都教人不好受的,大公子挨了大夫人的训话,心绪不好自己将自己关在了房屋里头不肯出来,院里的嬷嬷差她去买糕点。
  可眼下正是日头最毒的辰光,她便想在那廊下阴凉处躲一阵再出门,她躲了多久,便瞧着他在院内跪了多久,那双好看的眼眸在眼眶内滴溜溜得转动,灵气非常,她原就是聪慧的,虽是才刚入沈府不久,可翰墨轩里的老嬷嬷们便总是差她去做事了的。
  “你是犯了什么错?”
  沈肃容已然不记得有多久不曾有不知死活的人来逗他说话的了,这个丫头巴巴得跑上前来,沈肃容却连眉眼都不曾抬一下,遑论去与她说话,告诉她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在此处罚跪么?
  当真是可笑。
  那时的沈肃容年岁尚轻,虽说不及后头的世故老成,可已然知晓何为喜怒不形于色,只眉眼间却仍有三分不曾卸下的执拗倨傲。
  沈肃容的不理人,那丫头想来亦是也觉得无趣,不过半刻,便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土一溜烟得跑了,不知去了何处。
  沈肃容心下冷笑,装腔作势虚以委蛇,他见得太多。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可夏日里本就昼长夜短,那天色半点要暗的迹象都不曾有,当真是难熬。
  沈肃容唇瓣干涸,喉间滚烫,连那眼神都迷离了起来,额上皆是豆大的汗,他自然不知晓他眼下的样子有多骇人,沈远又被他驱走了,身旁来往许多小厮女使,无一个来关心他的死活,可这样的人情冷暖他是至小瞧过来的,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只他委实想不到,那小丫头竟会去而复返,手里头还多了一个食盒,复在沈肃容身边跪下,打开了食盒,随即便小心翼翼得端出一碗酥山一碗糖酪浇樱桃,那樱桃新鲜红嫩,饶是瞧着,便教人舌口生津。
  “喏,你吃罢。”
  那丫头低着头,唇边是止不住得笑意,脖颈之间皆是细汗,想来才刚从外头跑回来的,那头上还翘着那两个发揪,发揪上虽只绕了两段红绸,却仍旧鲜艳明亮得教人移不开眼睛。
  “我原是去给我家公子买点心的,嬷嬷给我的银钱多了,便多买了些。”
  沈肃容闻言,心下微沉,原是沈霂容身边的丫头,遂垂了眉眼默不作声得去瞧那酥山。
  那丫头见沈肃容默然不语,也不多言,遂起身,便往院内去了,那发揪上的红绸最是轻盈,因着她的步子亦随风摇曳,沈肃容原正眼都不曾瞧她的,只待她走了,眸光才从那酥山上移至她的背影,看着她拎着食盒,看着她迈步上了台阶,看着她沿着回廊入后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
  沈肃容复垂下眼眸,那酥山因着有日头晒着,渐渐化开,一旁的糖酪亦是,上头乳白色的酸酪慢慢融开,里头的红嫩便显现了出来,鲜艳欲滴。
  正这时,那回廊深处不知怎的传来吵闹的声音,沈肃容眉头微敛,他倒是想去瞧一瞧,眼下却是万万起不得身的。
  听声响,好似是几个女使与人抢食一般,几声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沈肃容敛了思绪去听,不过是“浪蹄子如何想在大公子面前露脸”,这些个不堪入耳的话,沈肃容闻言,心下微沉,莫不是才刚那个小女使么,遂抬眼朝那回廊深处瞧着。
  渐渐的吵闹声消失殆尽,那回廊深处好似又恢复了夏日里的宁静,耳边只余那虫鸣鸟叫之声,扰得沈肃容直皱眉,教他听不到那头可有女子的哭声。
  不稍片刻,那回廊深处慢慢冒出两枚发揪来,只那发揪之上的红绸已然散开了,软踏踏得落在她的耳边,称得她的脸愈发小意。
  沈肃容蓦得与她对视,才见她满面泪痕,心下是一阵无意识的莫名钝痛。
  不过那点子钝痛很快便消失殆尽了,因为那个小丫头随即便拎着食盒跑至他的身边来,怯生生道,“对你不住,给我家公子的点心全然教洒了,我无法子交差了。”小丫头说罢,低下头来瞧了眼那两碗一动不曾动过的冰饮,“这些你可是不爱吃么?”
  后头的话那丫头不曾说出口,可沈肃容却知晓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随即撇过眼眸至旁处,再不去瞧她。
  那丫头见状,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小心翼翼得去瞧沈肃容,瞧着他眼窝塌陷,瞧着他唇瓣干涸,瞧着他汗出洽背,饶是如此,她还是伸手将那两碗冰饮端起放回了食盒,食盒里头还有冰,倒还能将那冰饮再冻上一冻。
  她委实是无法子,复命要紧。
  待盖上食盒的盖子,她随即起了身,往那回廊深处去了。
  从始至终,沈肃容皆一言未发,待她走了,沈肃容回转过眼眸,瞧着那石子路上被那两碗冰饮的碗底沁出一圈水珠,不多时,便被那毒日头晒干了,只余下浅浅的斑驳之印,好似那两碗冰饮,那扎着发揪绕着红绸的丫头,皆是他的臆想一般。
  不过是一碗酥山,不过是一碗酸糖酪子,他原就不喜这些个甜腻之物,莫说给了他又拿了回去,即便是不拿回去,他也不会用一口的。
  那丫头是这般讨人嫌,不曾问过他要且不要,便兀自给了他那点子冰饮,教人不胜其烦。
  只那袖襟之下攥得死死的拳头已然将他的心绪暴露无遗,只他自己知晓,他从未有如眼下这般嫉妒他的兄长,嫉妒他那从出生便万事顺意的兄长,嫉妒沈霂容好似都不需要作何努力,便能拥有所有他想要的一切,老天真是不公,倘或他从未享受过半点温暖,他便不会如现下这般嫉妒得险些发了狂,那点子温暖给了他再收回,当真犹如亲历那丧明之痛。沈肃容胸腔内的一颗心渐渐冰凉,明明是炎炎的盛夏,他却犹如置身与冰窖一般的寒凉。
  沈肃容不知道的是,那丫头回了翰墨轩交了差,复带了茶水与小厨房的点心回头去寻他了,只他已然回了泸山院。
  ……
  后来沈肃容便不曾见过这个小女使,后头再见之时,已然是几年之后的事体了。
  那日下雨,沈肃容在沈府外头正要上马车去太学之际,便见一亭亭玉立的丫鬟替沈霂容撑着伞出府来,只稍一眼,沈肃容便记起这个丫鬟便是几年前那位扎着发揪穿着罗衫的小女使,沈肃容心下不禁微微颤动,那曾经的不甘与愤恨,好似又生了蔓芽。
  沈肃容入了车厢,下意识得掀开那车帘去瞧她,二人目光不经相交,只见她疏离又不失礼数得朝他福了一礼,想来已然是不记得他的了。不记得便不记得罢,左右他也不曾受过她什么恩惠,自然也用不着投桃报李,如今瞧她能替沈霂容掌伞,想来于沈霂容跟前甚是得脸,已然是最体面的大丫鬟了,自然是能讨沈霂容欢心的。
  那日太学,沈肃容头回走了神,答不上太学夫子的问题,夫子问的是,何为‘百年世事不胜悲,诚恐诸君不及见’①,沈肃容那时心下是一团乱麻,如何知晓那孔明的不胜悲为何、不及见又为何。
  后来沈肃容知晓了,那丫头还有了一个好听非常的名字,旁的女使唤她霜澶姐姐。
  ……
  那浴桶内的水渐渐凉了,沈肃容于那水中钻了出来,复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清明,遂起了身,也不曾再唤旁的女使进来伺候,只兀自擦了身上头的水,又着了内衫,便往外间去了。
  霜澶想来早已睡了,蜷缩在里间一动不动,沈肃容心下没来由得柔软,继而掀开褥子躺了下去。
  半晌,又翻身面朝霜澶的背,伸出手去将她搂住,才闭上眉眼,心满意足得睡去了。


第93章 大寒7   沈肃容,我的孩子,他可还在么……
  这一整晚; 霜澶其实并未入眠,她脑中思绪烦乱,如何睡得着。
  故而翌日; 当身背后蓦得一空,一股寒凉涌进被褥; 身后继而传来悉索声响之时; 霜澶便全然醒了; 她稍稍睁开眼,想来是沈肃容已然起了身,遂悄么儿侧眸朝窗外探去; 瞧天色; 不过寅时。
  不知为何; 沈肃容并未唤外头值夜的女使进来伺候; 而是兀自穿了衣衫; 少顷,后头那原就轻而又轻的动静渐渐消失殆尽。霜澶以为他这便要出门去了,不曾想那身后的床榻稍稍凹陷,是沈肃容竟回了床榻之上,继而伸手将她后颈的被褥盖好; 霜澶心下一顿,即刻慌忙得闭上眼眸,不教沈肃容发现端倪。
  沈肃容这才复整了衣冠,小心翼翼得推开门出去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阖上,屋内又恢复了宁静。
  霜澶复睁开眼; 继而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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