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丞相那些年-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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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不见月光。朦胧中一点烛光,如同招魂的鬼火,明明灭灭。新立起的白玉石碑冰凉彻骨,一只手抚上,温柔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赵康的手在那大大的“莫”字前停顿,继而将滚烫的掌心覆上,妄图驱赶这铺天盖地的寒冷。
“依然……”他的声音暗哑,再无隐含的锋芒。自她离去之后,万紫千红都再难入目,就连江山,都失了颜色。他喃喃道出她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朝朝暮暮,空白晨昏。
一阵风过,烛火轰然熄灭。他却仿佛并不在意,只是靠着石碑坐下,试图离她更近些。月亮笼在云里,稀薄的光芒照着远处影影绰绰的草木,仿若离人归来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唤了一声:“依然,是你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
他苦笑:“你又躲我。”
秋风萧瑟,掀起他的袍角。
“依然,你还记得那曲《游园惊梦》吗?”他望着天边,喃喃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微笑,说道:“杜丽娘等了柳梦生三年,即便阴阳永隔,然情之所至,亦能死而复生。那么,我也等着你。三年不够,就等三十年;三十年不够,就等一辈子;一辈子不行,我就等你三生三世。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你回来。”
他起身,抚摸着冰冷的石碑,说道:“不过,你该不会那么狠心,让我等那么久吧?”
他自嘲一笑,一眼看到旁边的坟墓,笑道:“韩将军,黄泉路太长,她怕是走丢了。你要是遇见她,记得把她带回来。”
秋风呼喝,似是有人在回答。
他抬头,一轮明月,破云而出。
三生谁更问前因?一念泣鬼神。
缘尽犹寻泉下路,魂归宛见梦中人。
城乌啼夜传幽怨,怨冢树连认化身。
万骨青山终沥尽,只应铁骨不成尘。
……
暖融融的阳光射进深宅大院,映在白石堆砌的三级台阶上。台阶的缝隙里生者青苔,清清淡淡的一点绿色瑟缩在角落,衬着朱门大户的繁华。一双纯黑鹿皮官靴踏着石阶而下,身穿九品县丞官服的男子微微回身,道:“大公子,不必送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棕色的眸子淡淡,行止间风仪有度:“钟大人别客气。对了,前些日子我走关西,收了一匹极好的雪貂皮,正想着给大人送去。今日可巧了,大人一并带走吧。”
钟大人呵呵笑着,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大人对我莫家多有照拂,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莫审言淡淡笑着,道,“这次的事还让大人亲自跑一趟,在下心里过意不去啊。”
“哪里,哪里。身为父母官,自然要替民解困啊,”正说着,仆役已经捧来了雪貂皮。纯白的皮毛不带一丝杂色,在日光下晃人眼睛。
“大人,请。”莫审言双手往前一递。
“这……”钟大人笑得眼都没了,“那就谢谢大公子了。”
大门开启,莫审言站在石阶上,目送县丞的车架离去。
身后一人踱步而出。莫审行穿着紫红袍子,上唇蓄须,说道:“这老狐狸,又来捞油水了?”
莫审言微微一笑,道:“贪心的人才好掌控。”他回过身,说道,“不过,这次的消息倒是很有用。”
“怎么?”莫审行问道。
莫审言说:“丞相下葬了。”
“什么时候?”
“三天前,”莫审言说道,“封了镇国公,谥号文正武昭,入葬京西皇陵。”
“文正武昭,”莫审行微微一笑,道,“咱家妹子的名望可够大的。当年开国的李丞相死后也不过就谥封了‘文忠’二字。她竟占了‘文正’,还追加了个‘武昭’。”
莫审言也是笑,举目望着东边暗淡奠空:“这一下葬,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莫审行点点头。
莫审言道:“不过,这国丧期间不得有喜乐之声,十三丫头的回门宴可不能大办了。”
莫审行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莫审言轻声一叹,道:“回吧。”
二人转身,走入那朱红色的大门之内。高悬在门前的牌匾上有着大大的“莫”字,牌匾两侧挂着竹木楹联:
莫失莫忘,依心依然。
阳光穿堂入室,透过茜纱窗,射入西阁暖帐。帐内一个人影独坐,隐约可见。有丫头捧着托盘,挑帘而入,说道:“五小姐,您醒了吗?”
帐内无声。
丫头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道:“小姐,后厨做了您爱吃的冰糖莲蓉粥,您吃一些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窗,继而上前钩起纱帐:“您看今儿太阳多好,一会儿奴婢陪您去外面走走。这天天闷在屋子里,好好的人也会憋出病来。”
银钩挂起宝帐,轻纱后的女子青丝垂坠,一身淡紫色襦裙,温婉如同梅瓶中开得正盛的秋海棠,花叶上犹带着露珠。帷幔掀开,阳光猛然射进来。她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我听见前面有动静,是谁来了?”
丫头笑着,说道:“没谁,还不是在为十三小姐回门的事儿忙活。”
女子静静看着她,问道:“县丞来做什么?”
丫头脸上的笑容一僵,侧头狠狠瞪了旁边守门的侍儿一眼,随即笑道:“前庭的事,奴婢也不清楚。”
“那就去找个清楚的人来。”女子淡淡说道。
丫头心里冷哼一声,已经生出了不耐烦。这个五小姐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主子,她来莫府五年了,从来都没听说过。估计是哪位没名分的姨娘所出,要么就是老爷在外面惹下的风流债吧。她侧眼看着静坐的女子,没身份没地位,又是个老姑娘,估计也是嫁不出去的,真不知道她在傲气些什么。
丫头讪讪一笑,说道:“五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女子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说道:“小姐以前不在府里住,这莫家的规矩不知道也是正常。已故的王夫人早有训示,后堂女眷,不论尊卑,都不得过问前庭之事。所以小姐您还是别打听了。否则,前庭几位爷知道了倒是没什么,可若是让掌事夫人追究起来……”
她抬眼,正对上女子冷冷的目光,愣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女子看着她,淡淡说道:“你过来。”
丫头低头,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
“靠近些。”
她又往前挪了两步。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伸出,迅即如闪电,狠狠卡住她的脖子。女子的双眸近在眼前,闪耀着不容于世的清爽。那只手根本不似闺阁弱女的柔弱,力道极大,任她如何掰扯都纹丝不动。她只觉得血已经冲进了耳朵里,脖子似乎要断了,胸口窒闷到了极致,却一点声音都翻不出来。
女子的声音近在耳畔:“我不喜欢跟人废话。听懂了么?”
丫头双目翻白,口中发出几声含混的声音。
“去找个管事的人来。”
那只手终于松开她的喉咙。丫头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慌忙往后爬了两步,逃也似的退出门外。
女子抬头望着窗外,目光淡漠如初。
莫审言正在前庭喝茶,听到消息,眉头微蹙。一旁,莫审行已经变了脸色,申请紧张,问道:“大哥,怎么办?”
莫审言叹了口气,说道:“五妹这脾气……原本想着冷她几天再说。现在看来,再拖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莫审行蹙眉,道:“我去见她。”
“三弟。”莫审言叫住他,说道,“还是我去吧。你私自掳她回来,她心里肯定恨着你呢。你现在去不是找不痛快么?”
莫审行高声道:“她敢,再怎么着我也是她三哥!”
莫审言微微一笑:“咱们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敢不敢,你应该清楚。”
莫审行闻言,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往椅子上一坐,说道:“我早就说过,不能硬来,你们偏不听。这下可好,依着五妹的脾气,不把天翻过来才怪呢!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莫审言拍拍他的手臂,说道:“你也别这么说。五妹也是明理的人。待我去劝劝她,说明白了,也就没事了。若是还不行……就只有请示父亲大人了。”
莫审行点点头。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锦缎男靴在朱门外停下。莫审言抬手扣门,问道:“五妹,我是大哥,能进来么?”
朱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侍儿面色苍白,刚才已经被吓破了胆,哆嗦着看着莫审言。
莫审言对她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侍儿如蒙大赦,快步逃了出去。
莫审言走进房中,背身关上门。重重帷幔后,女子身形隐约。桌上放着青瓷碗,碗中的冰糖莲蓉粥已经凉透了。莫审言轻声说道:“怎么了,是粥做的不合胃口,惹咱们五小姐生气了?”
她转过头来看他,冷冷说道:“莫审行怎么不来见我?”
莫审言拖了把椅子坐下,说道:“你三哥出门跑生意去了。有话不能跟大哥说么?”
她微微一笑:“怎么,他敢把我塞进箱子里带回来,竟不敢来见我么?”
被你猜着了,他就是不敢来见你。莫审言心中一叹,表面上却笑着,说道:“你三哥是走不开。这两天府里忙。对了,后天你十三妹妹就回来了,你还没见过你妹夫呢吧?是衡阳郝家的大公子……”
莫审言看到她的眼神,停了嘴里无关痛痒的话。
他叹了口气,说道:“五妹,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能有化不开的仇么?”
她望着他,说道:“没有。大哥,我跟家里人怎么会有仇。”
莫审言微微松了口气,道:“哥哥知道你受委屈了。放心,现在回家了,有哥哥们在,以后你再也不用出门见风雨。等过两年,再给你寻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你这一生,必会安稳妥帖。”
他抬手轻轻梳理她的发丝,眼神中含着宠溺,“咱家莫五娘,也该出嫁了。我可得好好找找,找到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她望着他,淡淡说道:“大哥,我不叫莫五娘。我有名字的。”
她微微一笑,声音凛然,仿佛是金銮殿上持笏高喝,中气十足,直达天听:
“我叫莫依然。大虞丞相,莫依然。”
☆、第四十八章
日光西斜一寸; 镂花窗影暗沉沉的; 铺在垂坠的帷幔上。莫审言望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冷下来,说道:“大虞丞相莫依然; 已经死了。”
她蹙眉:“你说什么?”
莫审言缓缓说道:“丞相莫依然受封特使; 出使望国; 重建虞望同盟。怎料天妒英才; 回程途中车马坠崖。护卫队将军韩擭带人在山崖下搜寻三日; 徒手挖掘; 终于挖出了丞相的尸身。韩擭将军扶灵回朝,定国门前百官痛哭。摄政王罢朝十日,定国丧三年。追封其为一品镇国公; 礼同亲王; 赐谥号‘文正武昭’。嫡妻静和长公主封为一品镇国夫人。三日前,豫章全城为镇国公送葬,入葬京西皇陵。”
他这一席话合情合理,不由她不信。莫依然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脑中一片空白。死了,丞相死了。“莫依然”已经变作了陵墓之内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她; 仍旧坐在这寂寂闺阁之中。
她抬眼看着莫审言,说道:“原来是掉包之计。三哥可真高明。”
“老三不仅高明,而且办事滴水不漏。”莫审言淡淡说道,“马车内; 是一具女尸。”
莫依然眉梢一抖,未能掩藏自己的惊诧与慌乱。
莫审言将她的神情收归眼底,说道:“五妹,所有人都相信莫依然已经死了。包括那个摄政王。”
牧臣……
她心下一痛。千里之外,他必也是一样,痛得剜心彻骨。
莫审言握住她微凉的手,说道:“莫依然是大虞历史上的一个传奇。她的一生已经足够精彩,足以被世人传颂千年。她可以作为他人口中的故事,甚至一个神话。而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要生活。五妹,你是个聪明人。别让那虚名耽误了自己的幸福。”他看着她,轻声说道,“平淡才能长久。我们的祖先用了百年的时间,付出了血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的家族放弃了万里江山,做出了的让步,才摆脱了那个沉重的包袱。五妹,前人走过的弯路,不值得你再走一遍。”
是么?是这样么?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整个人微微发抖。
莫审言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揽着她的肩,说道:“你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你还在自己的温暖的床上。哥哥们都在你身边。”
是梦么?那些惊涛骇浪,那些血雨腥风,那些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那些姐妹间的欢声笑语。还有那个人,那片深情,那一夜良辰美景,那一段海誓山盟。都是一场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