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颂-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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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学,这是程知远的口语,李斯也能听懂,这换在圣门就相当于被除名,驱逐,就像是当年墨子驱逐胜绰,并且痛骂他是不义之人,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狗眼把他收下。
程知远给制定的一年考核项目有很多,每一块田地会有验收,同样,五个人分到一头猪,这一年里,猪要增重多少斤才算合格,如果不肥反而瘦了,那么年末评价就会降低。
新颖的考核评分制度,自然让许多学子怨声载道,种田养猪,这仅仅是考核中的两个项目,虽然占据到接近一半…那剩下的一半才是数学之道。
而且这还不是完全的!
根据程知远所说,偶尔会发生“不定期天灾”,会导致某些田地减产。
什么是不定期天灾?
程子语言含糊。
李斯琢磨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有个长得很阴狠的中年人,随意的拿着一把剑在田地边上比划。
然后就有无数道剑风胡乱的飞了出去,砸到某些田野之中!
那时候李斯的头皮都炸了,一年的考核成绩,三分之一是靠这块田,哪怕是为了快点回到稷下学宫,脱离苦海,他也得认真耕种,但那个中年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辛苦,仅仅是自顾自的在练剑。
当时就有很多学生冲过去要讨个说法,然后统统被揍趴了。
李斯后来从经常路过这里的采桑女阿妍口中知晓,那个人就是越王勾践。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
“种地,养猪,这算什么年末评分,我等士子,当以仕君王为己任,岂能从事这黔首才做的卑贱之职?”
有人坐在田埂上,唉声叹气,他的田野中还有一些杂草,开春时节,万物复苏,不仅仅是动物准备发情,植物们也争先恐后的要从泥土里探出头来。
杂草滋生是必不可免的情况,在春深之后,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不会消停。
边上有人对这个学子呼喊:“陆赐!你…你田里的草都…都长到一丈高了!还不去除…除草,回头,当心粟米减…减产!”
“减产,减产!就知道减产!”
这个学子抓头,狂躁道:“韩非!你乃是荀子高徒啊,就这么甘心在这里种地吗!”
韩非转头,对他喊道:“再是高徒,现在…也…也不是…在这里种地吗!既来之…则,则安之!”
陆赐疯狂的抓着自己头发,他突然发现,和韩非交谈比起挥锄头还要难受。
于是他猛地抡起锄头,对着一片还没开过的土,在上面使劲的抡起锄头来。
“减产!减产!我让你减产!”
陆赐护持护持的喘着气,心里头憋屈的不轻,而他边上一块田里,王翦忽然慢悠悠道:“可得好好重,不仅仅是评分的问题,别忘了,我等下半年的口粮…都在这块地里了。”
闻言,陆赐的脸更扭曲了三分。
这是好大一块地啊!
周天子怎么有这么多地啊!该死的,如果自己以后出仕某个国家,一定要努力怂恿该国君主来攻打洛邑,把天子的土地全都夺走卖掉!
让你种,仲尼打野!
这边还没骂两句,忽然边上传来哀嚎声。
“勾践来了!”
————
经过不定期天灾的骚扰,诸学子算是疲惫不堪,好在那些受了“天灾”的学子,觉得死的不仅是自己一个,年底评分优劣时也有一起被拉下水的小伙伴,不由得又心底暗自快活起来。
勾践在试验一种剑法,据说是根据《连山易》更改来的,只是学子们的怨言在于,你自己练剑归练剑,干什么要干扰我们种田?
李斯坐在田埂边上休息,这一次他又躲过一劫。
只是春耕已经差不多了,程子的讲学却迟迟不开始,这不由得让李斯越发担忧起来。
好在他并没有等候太久。
一头牛犊晃晃悠悠的过来了,似乎很是兴奋,它蹦跶到李斯的田地里,晃着脑袋,摇着尾巴,然后一脚踩在耕耘过的播种处。
“去去!”
李斯脸涨的通红,自然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气的。
只是牛犊看到李斯过来,不仅不愤怒,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想要把李斯顶倒,而李斯也生气了,他放下锄头,伸手向前一按,牛犊的脑袋就被他压了下来,居然停止了继续前进。
“莫要小看于我!”
李斯心中气氛,他曾为官吏,自然在修行之上也有两把刷子,干了那么多年,三重楼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也是他敢辞官,孤身前去稷下拜访荀子的原因所在。
一般打劫的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三重楼,读书人的手臂并不“粗壮”,所以李斯这个三重楼虽然比起正常专注于修行的人来说,要弱上不少,但是好歹也是达到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境界,自身精气神明运转毫无阻滞,此时两只手向前一压,那小牛犊竟然被他推得连连后退!
但是这样一来,牛犊却升起了。
它开始在地里撒泼,李斯去追赶,然而牛犊跑的更快,不断用尾巴去扫李斯的脸,后者被刮了一脸臭气,愤怒的无以复加!
锵!
李斯走到田埂边上,一把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乃公今日就杀了你吃肉!”
私自杀牛当然犯法,像是秦国就是官府养牛,你一般人养牛,不可以杀,杀需要上官府报备,不报备就是违法,至于六国法律粗糙无比,有些有相关规定,有些没有,但是李斯气到头上,也不管那些事情,再说周天子管辖下,哪里还有礼法可言,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公海,杀人都没法追究,何况杀牛。
憋屈着种了一个多月的地,好容易看到有点成功,地里出现绿芽,越王的“不定期天灾”又没有落到他头上,李斯自己觉得说不定能安稳交个完美答卷,结果这时候突然跑出来一只牛犊来糟蹋他的庄稼,想不杀生都难啊。
只是那剑还没有砍出去,就被另外一把剑架住了。
程知远出现在李斯身边,以剑架剑之后,那双青白色的龙眼盯了一下牛犊。
小牛顿时吓得不轻,隐隐发抖,虽然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不怕虎…没说不怕龙啊。
这种天然的压制,是深深根植在血脉之中的,一时半会难以消弭。
牛犊跪了下来,安静不动,李斯这才看清楚架剑者,顿时大惊,连忙行礼道歉。
程知远却是道:“农夫愤恨那些破坏庄稼的人,是因为庄稼是他们的命根子,而你愤怒破坏庄稼的牛犊,是因为庄稼关系到你年底的考核评定。”
李斯听闻,气不打一处来,颇有质问之意:“程子莫不是看学生种地太易,故意刁难不成?”
“我这粟米刚发新芽,便被这牛崽子坏了许多,这也算在天灾不成!岂有此理!”
他此时还年轻气盛,没有后来入秦国时的深沉,故而城府略浅,被程知远拒之门外,又种地了一个月之后,心中怨气从生,这一见到正主,又被莫名其妙怼了一下,便也不再遮掩话头了。
程知远则是收起剑来,对李斯道:“所谓天灾,便是意想不到的状况,牛犊,越王,蝗虫,大旱,暴雪,梅雨,包括税收。”
他指着那只小牛犊:“如我不来,你把此牛犊如何处置?”
“杀之?”
李斯道:“自当杀之……不,擒…还是杀…”
擒的代价太大,这头牛还会弄坏更多的庄稼,但其实杀也有风险,如果没有一下毙命,疯牛造成的破坏也不比撒泼小上多少。
“当以利诱之。”
李斯总算冷静下来,给出了一个正常的答案。
程知远继续道:“若此牛犊贪婪,今日离开,明日复来?”
李斯:“诱之更远。”
程知远道:“若此牛犊贪婪成性,懂得临渊羡鱼,退而结网,蹲守于你田地边缘,每逢你播种长青时,便来踩踏一二,时时闹腾,你便给与草料,牛犊方退,然而不过多时,复又再来,你如何做?”
李斯皱眉:“这般时间,牛犊成精,难道我就不能去寻他主人吗?”
“国以国法,礼有礼教,民有官管,水有源头,雨从云来,自有人可克它。”
程知远再道:“若牛犊之主,是高官显贵,你在楚,这牛犊之主乃是屈景昭三家大夫,你在秦,这牛犊之主便是孟西白三家勋贵,你在齐,这牛犊之主便是即墨,夜邑,高唐三家田氏,你不过一介农夫而已,你以为你是士大夫?”
他身体倾向李斯,语气显得冰冷漠然,李斯此时神色微扭,喃喃自语,感觉似乎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毕竟黔首的身份,在六国,还确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程知远忽然道:“你连一块田地都处理不了,还想处理天下事?”
“这赤县神州,南世乐土,又是多少块田地组成的?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眼高手低不是好事情,基层实干为主,要在低位去寻找解决办法。”
“…拿出一个准绳,即为法家所推崇的律法,人的脑袋上必须有剑,否则就像是这牛犊一样,肆无忌惮,没有人约束,它就乱了,而如果有人约束,那么它就能变为劳动力。”
“否则,黔首不断被压榨……我和你们都是天旦之后的太阳,思想需要解放,同时更需要一根准绳……”
程知远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在李斯这块田地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诸学子围拢过来,在这田埂边上,完成了东周列国时代的第一次“士子实习”。
而这,也成为后来列国变革前,点燃的第一缕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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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悯农》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断走偏的道路
赤着脚站在田野里,四周的桑叶已经逐渐由翠绿向深绿转变。
春深夏初,洛邑的天子租田里,粟米的长势一片大好。
李斯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同样,自从那次程知远在田埂上和他们讲过道理之后,许多的学子也不再抱怨自己做的是黔首的工作,反而对程知远的话极为推崇。
天下是一块大田,但这田里却不仅仅只能种植粟米,而是很多,很多。
“天不怜万民,何以生百谷?”
程知远是如此说的,并且尽到了作为老师的义务,如果仅仅连一块田里的粟米,以及各种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将来即使是出仕于君王前,最多也只能当一个幕僚,久而久之,湮灭在青史之中,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想法有很多,关键是怎么把它们变成实践?
李斯发现,自己的便宜师弟韩非,他的田地从来没有遭到任何“不定期天灾”的袭扰,而这都源自于那次越王和他的谈话。
韩非不知道说了什么,虽然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但是素来以可怕著称的越王勾践却出奇的听从了他的建议,从那次之后,越王每次经过韩非的田地,都会郑重的收起手里的剑,其他很多人看到这种情况,纷纷效法,然而基本上都是以失败而归。
这是一种巧合,不可复制,当然,李斯同样感觉到,自己这个便宜师弟的不一般。
他是法家的弟子,当然李斯自己是齐法家,而韩非,似乎哪一边都不粘,他更像是以前商鞅那一脉的传承,据说是来自于尸子。
后来李斯问了韩非,而他也得到了答案,其中意味,不免让他深思。
“不寒隙穴而劳力于赭垩,暴雨疾风必坏。不去眉睫之涸而慕天、雨之报,不谨萧墙之患草而固高埂于远境,飘风旦起,人不及救,田无粮收,祸莫大于此。”
“不堵塞田野边缘的内部缝隙而去粉饰外表,暴风雨来临之后必然垮塌;不解决眼下的干涸而去寄托天与风雨的援助,不谨防内部的杂草而去远处筑高田埂,一旦出现问题,看似固若金汤的田野立刻崩塌,人没有办法挽救导致颗粒无收,没有比这更大的灾祸了。”
韩非在这春深之时说出了流传千古的话语,当然在这里,蝴蝶扇动翅膀,使得国家成为田野,城墙成为田埂,内部的祸患成为杂草,然而真正的治国核心却并没有变。
“育粮如育民。”
李斯整理着自己的庄稼,春深夏初,要谨防虫子啃噬庄稼,这也是可怕的负面力量,李斯对这种力量的感触很深,虫子啃噬粮食,就好比老鼠在仓中偷粮,性质都是一样的,真正种粮,取粮,用粮的人却没有办法拿到粮食。
李斯也曾经说过,自己要当仓中鼠而不是厕中鼠,在他看来,仓中鼠有本事才能钻入粮仓,而厕中鼠没有本事故而只能在厕土中刨食,人所处的环境决定他的高度。
但如今,他更发现,与其去借助旁人的粮食充盈自己,不如自己多种一些粮食,自己握着的粮食,自己心里有底,这才能够放心。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卒必发于行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