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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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守在四夷罢了,若能在取地的同时让官府、百姓有所获利,此为大善之事。”
他话音一转:“朕很喜欢卿在河湟作的那首诗……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真应了那句话,王者之师,有征无战,这首诗叫什么?”
任弘回禀:“《出塞》。”
这名太普通了,刘弗陵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过了会才道:“先前那首是《从军行》,如今则是《出塞》……卿取的诗名,真是朴实无华啊,颇有诗三百那般直白的古意。”
他看向一旁侍坐的驸马都尉金建:“虽然简单,但只要谱出来,乐府中又多了一首好曲。”
金建应和:“西安侯的从军行,由其夫人乌孙公主谱曲,已成佳话,长安里闾轻侠很喜欢唱和。”
既然说到乌孙公主,那近来成为朝中热点的救乌孙之事,皇帝又岂能不过问呢?
刘弗陵让任弘近到三步之内,近得任弘都能闻到他刚喝过的药味,看到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皇帝,因为聊得太久,额头上冒出的汗。
刘弗陵也不叫宦官,只让金建帮忙擦了擦,仍专注于地图之上,让任弘将他当年赴乌孙求救的路线画出来,哪里是夏都牧场,哪里是热海,何处是赤谷城,这次乌孙被匈奴夺走的车延、恶师在哪,都一一问询。
末了刘弗陵一拊掌,感慨道:“长安有言,西域事,问道远。听了卿的描述,朕便明白了,为何孝武皇帝定要派遣张骞与乌孙和亲联合,而这次乌孙遭难,大汉也必救的原因。”
既然说到张骞,刘弗陵又开始念叨这位前朝大臣:“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孝武皇帝言其地形所有。”
“可惜他没有留下舆图,如今连图都被卿补上了。”
金建恰到好处地在旁接话道:“孝武有博望,而陛下有西安啊。”
任弘虽然心里受用,但嘴上连道不敢与前辈博望侯相提并论,同时也有些警惕,小皇帝今天对他是不是太过殷切了?
“不然。”
刘弗陵却摇摇头:“如今的大汉,其实不缺博望,义阳侯傅介子,便是这样的人物。”
那大汉缺的是什么呢?
刘弗陵起身感慨道:“近来朝中有伐匈奴之议,朕令人去石渠阁寻找孝武时与匈奴交战留下的太史实录,颇有感触。”
“元光五年,四将军出塞,军各万骑,然公孙贺无所斩获,亦无功;公孙敖亡七千骑;李广为虏所得,得脱归。唯卫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
“而元狩二年夏,冠军侯去病既侯三岁,与公孙敖俱出北地,张骞、李广俱出右北平,皆击匈奴。李广被围,所杀过当。张骞、公孙敖皆失道行留,贻误战机。”
“唯独骠骑将军出北地,逾居延至祁连山,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这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刘弗陵越说越激动,激动到他“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停下喘息了一会后道:
“孝武与匈奴连兵数十载,若论功勋显赫,无过二人。”
“自轮台诏后,天下承平已久,忽然要起战事,所以朕在读到这些也会想……”
他看向任弘,放轻了语调,缓缓道:“朕的卫、霍,又在哪呢?”
任弘是被惊到了,特地聊了半响河湟、乌孙,竟然是为了说这事?刘弗陵想干什么?
他连忙作揖道:“后将军赵翁孙前朝宿将,左冯翊田子公平定益州,度辽将军屡克乌桓,皆为良帅上选!”
刘弗陵走近任弘,低声道:
“在朕看来,诸将不过是李广、敖、贺之辈,放眼大汉一百三十余年,自从高皇帝之后,二十余岁便以军功封侯之人,除了卫霍和卿,还有谁呢?”
至此,刘弗陵也图穷匕见了,既然无法阻止,那便让此事最大程度为己所用。他忍着心悸,拍着任弘的肩道:
“古人有言,闻鼙鼓而思良将。”
“以卿之才,却先为闲置的光禄大夫,又做区区护羌校尉,实在是太委屈了。故这次征匈奴,朕想让卿领湟中月氏胡,再征凉州募骑,自成一军!”
……
PS:只有一章。
第264章 千里一线牵
“西安侯今晨看到流星了么?”
四月甲申,食时,听说西安侯一家回尚冠里来住,刘病已第一时间来拜访,说起早上听闻的一件怪事。
“里监门说,今晨鸡鸣前后,有流星,大如月,将天空划开了一条线,而众星皆随西行,长安城看得明明白白。”
任弘摇头道:“起得晚没看到,只听人说及。”
这在大汉是奇异的天象,又发生在这么敏感的关头,让长安人或担忧,或兴奋。
担忧的是老人、儒生,兴奋的是刘病已这样的轻侠小年轻。
“虽然西安侯不相信天瑞,雷电做不得数,但这日月星辰,但似乎还是与世事有些关联。”
刘病已说起他听来的一些传闻:“建元六年八月,有长星出于东方,长终天,三十日乃去,这之后才有了元光的年号。有卜者占,认为那长星是为蚩尤旗,一旦现世,则王者征伐四方。果不其然,那之后孝武皇帝兵诛四夷,连数十年。”
“而到了元狩四年四月,长星又出西北。是时,伐胡尤甚。”
他低声问任弘:“如今长星再现,而乌孙告急,西安侯,朝廷要对匈奴用兵了罢?我这几日在市井听闻了一些消息,说大将军欲发十余万大军,牛马驴亦有此数,效仿孝武皇帝时事,分数路讨伐匈奴,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既然霍光拍板,皇帝曰可,那基本就定了。中朝还在做最后的筹划,但没有正式公布出来,却被人泄露了。
任弘仔细捋了捋整件事,知道此议的人还挺多,某位中朝大佬的酒后多言,尚书台官吏的碎舌头,都有可能泄密。
但他怀疑的对象,却瞄准了在这件事里最得利的人。
皇帝。
“这位历史上没留下太多事迹的小县官,果然不甘心做傀儡啊。”
也是,非但大权旁落,连宫人穿不穿内裤都被霍夫人插手,霍光虽然被誉为“周公”,可霍家人那飞扬跋扈将自己当皇族的架势,站在皇帝立场上,怎么看都不像纯臣啊。
刘弗陵很聪明,汉武帝放弃其他几个成年儿子,而一意孤行让幼子做皇帝,恐怕不止是宠爱,而是看中他的早慧吧。
明面上从不与霍光对抗,可暗地里却也在努力经营自己的势力。
从任弘与他次数不多的交谈中,能发现这位皇帝并不迷信五经儒学,可从他懂事以来,不但拜了鲁学首领韦贤、韩诗大家蔡义为师,还在努力推崇儒术,曾曰:“公卿大臣当用经术明于大义。”
再加上几乎一年一次的减税免租,清流舆论对小皇帝感官是越来越好了。
反之,儒生们对大将军霍光却越来越失望。
这十几年来,汉朝和匈奴仍在断断续续地打仗,但多是防守反击,遵循轮台诏里“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的原则。虽然汉武帝在诏书里没有直接否定过去数十年的远征,但却被认为是改弦更张的标志。
而今,霍光不但重启了对西域的经营,更欲借救援乌孙一事,再发大军进攻匈奴,这是对轮台诏的巨大拐弯,势必引发剧烈反弹。
在当年帮着霍光斗桑弘羊,试图推翻盐铁,从根本上否定汉武帝征伐事业的贤良文学眼里,大将军就是用完就扔的渣男啊。
那种遭到背叛的愤怒感,加上今天早上划天而过的长星,势必被齐学博士们拿来大做文章,在朝野引发一连串的动荡。
而矛头都会指向霍氏。
一群公知嘴上抨击当然无法阻止这场战争,但也足以在朝野联结起一批反对霍光,希望他早日归政的声音。这场仗胜了还好,若是败了,亦或获利不大,嘿,霍光恐怕就要如坐针毡了。
另一方面,派遣不容易遭霍光猜忌的霍家女婿金赏参与河湟之战,又在未央宫里拉拢任弘,这是在军中培养忠于自己的人啊。
一个聪明早慧不甘寂寞,一个行事霸道不愿放权,当然不可能坐下来敞开心扉谈谈,这对“周公”和“成王”迟早要闹出事来。
“地方得小皇帝讨幕密诏,武装推翻大司马大将军幕府,而后大政奉还、王政复古?”
这段剧情好熟啊,但任弘摇摇头:
“可惜,可惜。”
刘弗陵不知道,在他拍着任弘肩膀说“朕之卫霍”时。
任弘心里琢磨的,却是刘弗陵什么时候驾崩!
……
不过欲有所作为的,又何止是刘弗陵呢?
就比如对面的刘病已,皇曾孙今天似乎话很多,酒也不住地往嘴里倒,一会激昂,一会又叹息。
刘病已今日来时,带了些婴儿的衣裳,是妻子许平君亲自缝制的。
“西安侯家岂会缺这些?”刘病已不以为然,倒是妻子提醒了他。
许平君却对他说:“这是妾亲手做的,和买的不同,一丝一线,一经一纬,皆是人情和心意。”
她生产时西安侯家帮了很多忙,近来西安侯夫人日益临近产期,许平君没少往白鹿原跑,甚至会一住好几天。
结果是回来时,学会骑马了……
果然西安侯见了许平君制的婴孩衣裳很高兴,留刘病已饮酒。
妻子接人待物很是周到,越来越适应一家主妇的身份,反而是刘病已,心里的郁结,一日胜过一日。
一年前,西安侯成婚那天,刘病已便有这种想法了,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御厩中的马,看似能自由游走于京兆,实则却处处都是栏杆墙壁。
他其实很羡慕任弘,不是羡慕其功业富贵,而是能够作为,无畏荆棘,破除了祖父罪过加在他身上的污名枷锁。
有时候刘病已会想,当年他若不被留在郡邸狱,而是发配远方,比如敦煌会如何?
成年后跑了,隐姓埋名,换个身份生活又会如何?
他凝望那堵高墙许久,有时恨不得一头撞开它,大丈夫当仗剑行于天下,安能像彘一样被圈养一生。
但刘病已终究低下了头,认命般地转过身来,只为了妻女,他那小妻子,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
可今天,当大汉欲再征匈奴的消息传出,当那预示着大时代来临的长星划过天际时,刘病已的心再度悸动起来,推杯交盏间,忍不住多问了些任弘在河湟的征战,以及打听对匈奴战事的准备。
“西安侯熟悉西域、乌孙之事,肯定会出征,到时候当为一军之将吧?”
刘病已只是猜测,任弘连忙摆手:“我没有将才,附诸位老将军骥尾,至多做一副将校尉。”
虽然小皇帝承诺让他单领一军,任弘也当下应诺,但总觉得这件事,成不了。
刘病已却不知道,他只是一如长安街头,那些不到二十的弱冠少年一样,为即将到来的远征心动。
终于,酒酣之际,刘病已说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想法。
“终军曾言,边境时有风尘之警,大丈夫宜被坚执锐,当矢石,启前行。”
“连我岳丈,鸡都不敢杀的人,因为生于征伐四夷之时,都被父母取了‘广汉’的名。”
“我不仅是高皇帝后人,更是大汉子民,值此大战将起之世,也欲为国家讨贼立功。”
任弘笑道:“宗室入伍为国效命的也有啊,江都王刘非,吴楚七国叛乱,他年十五岁,有勇力。上书自请击吴,被任为将军,吴破,徙为江都王。”
刘病已看着手里的杯盏,幽幽道:“但等孝武皇帝继位,匈奴入边,刘非又上书愿击匈奴,便未被允许了。”
那是自然,汉武帝对兄弟们是十分猜忌的,河间献王刘德搞学术都被阴阳怪气,何况刘非这种?
其实汉朝也没有完全禁止宗室为官,比如汉武时的丞相刘屈氂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眼下的宗正刘德是楚藩。
但唯独刘病已不行,身为卫太子之孙,活着已是奇迹,不作为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还敢上书请击匈奴?恐怕连平安日子都没法过了。
刘病已和任弘都清楚这点,一时间没了话,只到了最后,刘病已才向任弘敬酒道:“愿西安侯武德昌隆,能立下卫、霍那样的大功,与将士们为大汉灭匈奴,封万户侯。”
他又自嘲道:“虽然赶不上打匈奴了,但看了舆图后,方知天下之大,西边不是还有前朝余孽的大秦么?日后西安侯要去讨伐大秦时,请召我做个马前卒!”
“一定!”
任弘举盏,却很清楚,这太难了。
是日,刘病已大醉,任弘也酒酣,杯盘狼藉之际,拍着刘病已的肩问他道:”皇曾孙,你志在何方?当真只想做一个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