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第15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二人却未久留,厨房里,蒸火腿的香味已经散发出来了,刘万年闻着那味恋恋不舍,刘瑶光却瞪了他一眼,向任弘告辞。
“吾等还要去刘宗正家中。”
祭祀先祖的目的,是为了团聚宗族。刘德算是在京兆的楚藩宗室的“家长”,瑶光姊弟两被纳入宗室籍,少不了要去赴宴同亲戚们聚会,只与任弘约了傍晚去看长安城中的大傩。
姊弟俩一走,西安侯府顿时安静下来,家中不少仆从也请假回家过年去了,只剩下任弘、夏丁卯、韩敢当和几个没成家的奴仆大眼瞪小眼。听着隔壁几户人家热热闹闹的情形,反观他们家好好一顿腊祭宴飨,却总感觉冷冷清清。
虽然火腿确实好吃,但在夏翁嘴里嚼着,竟吃出了些许苦味。
“君子啊,娶妻继嗣之事,真耽搁不得了……”
眼看他放下筷子又要说话了,任弘连忙唯唯诺诺,借口与瑶光公主约着出门观傩先溜为上。
腊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腊日前夕的大傩,是汉朝百多年来的固定的节目。从未央宫开始,横穿整条五公里长的安门大街,直到横门为止,是长安城里少见没有宵禁的日子,全城数十万人的狂欢。
今日街上肯定是人满为患,任弘没有牵马也没有带随从,裹着一声厚厚的皮裘出了门,在宗正刘德家不远处的里巷转悠了两圈,刘瑶光也出来了。
“万年呢?”任弘故意问,心里却巴不得他不来。
刘瑶光叹息道:“刘宗正家的次子刘更生才三岁,喜欢万年那一头赤发,总缠着他挪不开身。”
话是这么说,但也可能是被做姐姐的用拳头吓唬,不敢跟来。
二人同行,只是保持着些许距离,却在尚冠里门口,遇上了一对同样因为家里冷清,而出门看热闹的夫妻。
……
今年的腊前日,刘病已家也没什么烟火气,他岳父岳母都是下人,在掖庭中忙碌宫中的大傩仪式,脱不开身。
至于祭祀亡故的祖父、祖母、父母,得明日才去——他一个人要祭祀整整齐齐一大家子,其中滋味真是难以言表,过去每逢腊日,刘病已总是免不了孤独难过的。
可今年不同,他强打精神笑着帮妻子张罗祭祀需要准备的腊脯,忙活完后,听许平君说自从进了掖庭后,已经好多年没看过长安城里大傩的热闹了,刘病已便拉着她出了门。
一头钻进外面的热闹与繁华中,或许能帮他驱走心里的悲苦。
“良人,还是松开吧,让人瞧见了如何了得。”许平君羞红了脸,左看右看,想要挣脱丈夫的手。
刘病已却毫不在意,笑道:“诗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吾等是民间夫妻,携手而行难道不是常事么?”
许平君的体质容易受凉,尤其是冬天,双手冰凉,刘病已便紧紧握着,让许平君从丈夫手心里,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只偷眼去看他的侧脸。
英武的眉,坚毅的眼,如同夏日阳光的笑,丝毫都看不出,这个一个曾在邸狱里关到五岁,宗族尽灭的孤儿。
这严寒腊月的冰,似乎都要被他融化了。
直到西安侯过来唤了刘病已,她才连忙甩开丈夫的手,回身行礼,颜色正敷愉。
“刘许氏见过西安侯。”
任弘没有正式与许平君见过面,只在尚冠里中偶尔遇到,这瘦瘦小小仍带稚气的少女,已盘上了已婚妇女的发式,总是带着奴仆买柴买炭和肉菜,遇到任何人都彬彬有礼。
就如同穿行在里巷中的小动物,贴着墙根,谨慎地躲避着里中霍氏等庞然大物的招摇过市,唯恐被其一脚踩到。
但任弘身为君侯,却对这白身女子还礼道:“一直听闻皇曾孙有贤妻,竟能让他收心,斗鸡走犬都少了许多,今日才得一见。”
他看向刘病已,二人交往两月后,已经可以开些小玩笑了:“皇曾孙,取妇得如此,齐姜亦不如也!”
这话让刘病已有些得意,而许平君得此夸赞,更是羞红了脸,眼睛却不由看向任弘身后盛装打扮的美艳少女,对方也正睁着大眼睛打量她们夫妻。
观其容貌颇有异域风情,许平君猜想道:“这莫不是西安侯家里豢养的胡姬?”
但在听闻任弘介绍说,这位是乌孙国长公主时,难免吃惊。
这下俩夫妻有些犯难了,早就听说乌孙公主被天子承认为刘姓宗室,比公主之仪,同为刘家人,内部自然是要论辈分的。
刘病已立刻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自己乃是高皇帝的第七世孙。
乌孙公主则是高皇帝之弟,楚元王刘交的第六世外女孙。
差了一辈啊。
刘病已只好带着许平君行晚辈礼,对乌孙公主唤了声:“姑母。”
“姑……姑母?”
刘瑶光忽然多了一对比自己还大点的侄儿辈亲戚,有些猝不及防,倒是任弘乐不可支。
她们在那认亲,任弘这个局外人,却在一边看着刘病已,露出了慈爱的姑父笑。
就差塞小刘一个红包了。
……
第202章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是任弘昨夜大傩后回来的感触。
他来长安交到了三个同龄朋友:刘病已、杨恽、张敞,无不是幸福的家庭。刘病已作为孤儿,心里定藏了不少苦楚,可昨夜与许平君携手同行观傩时,他看向妻子的目光都是甜的。
而杨恽是个狂士,行为傲慢,家本秦人,能为秦声。娶了一个赵地女子,雅善鼓瑟。夫妻二人也不在意旁人看法,时常带着奴婢善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高歌一曲,倒也有自己的快活。
张敞就更不必说了,也是个宠妻狂魔,常为其妻画眉。
夫妻恩爱确实是生活幸福的基础,否则不论在外取得多大成就,干下多大事业,回到家中一顿争吵,一夜冷战,便足以让你心中的成就感大打折扣,生出“何苦来哉”的悲苦来。
瞧着别人家的幸福,任弘想要成婚的念想也越来越浓了。
又过了两天,腊祭的第二日称之为“小新岁”,地位相当于后世的小年,今日的主题是敬老,晚辈要向尊长老人贺年,任弘去了典属国苏武家,奉上他家制的火腿和几扇腊脯作为礼物。
回到家后,任弘则向夏翁敬酒,夏翁却又啰嗦了一遍早点成婚,为任氏留后之事。
任弘却笑道:“我已相中佳妇,过几日就托人去提亲,夏翁也抓紧续弦罢,若是后年有了子嗣,还能一起养活。”
夏丁卯在长安任安家为仆时是有老婆的,可在任氏遭难,他决定跟着主人去河西时,妻子却跟人跑了。在敦煌多年,那点俸禄只够将任弘拉扯大,也未再娶。
此言倒是让夏丁卯愣愣出神,接了任弘敬他的酒一饮而尽,笑得十分开怀。
既然君子心里有了打算,那他便不必再多言,也没问君子看上了谁家的淑女,是不是那乌孙公主,他心里只暗暗嘀咕:“只要别是那霍大将军家的淑女就行。”
可到了第腊日后第三天,某位怀揣说亲使命的朋友,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任弘邀常惠入厅堂温酒,今日常惠有些踌躇,正不知如何开口,任弘却问起另一件事来。
“常兄,弟斗胆问一句,典属国在匈奴多年,有没有一男半女的子嗣?”
任弘前几日去给苏武拜年,虽然苏家的侄儿远亲都来聚齐一同祭祖,可等他们陆续走后,苏武又是孤苦伶仃一个人,陪在身边的只有一条年迈的胡犬,让任弘看了有些心酸。
“典属国不让说,但道远不是外人。”
常惠放下酒盏,沉吟良久后道:“确实有胡妇产一子,名苏通国,如今在丁零处,我曾劝苏公派人去赎回,但苏公以为汉匈再次交恶,西安侯那旧日同僚吴宗年等都被扣留不返,不愿为了此事再让使者去匈奴。”
“更何况,他身为假典属国,管着蛮夷之事,做此事恐有以权谋私之嫌。”
“苏通国……”
任弘记下了这名,而常惠酝酿了半天,正打算再念一遍《摽有梅》作为开场白,与任弘道明自己欲为少府蔡义小女提亲之意。
却不曾想,后院却传来一阵喧哗:
“有贼人翻墙!”
……
“子幼,你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翻墙做什么。”
等任弘来到墙边时,才发现那差点挨了顿打的“贼人”竟是杨恽,杨家就住在隔壁,他竟逾墙而入,也幸好韩敢当不在,否则一嗓子就能让整个尚冠里都知道此事。
杨恽已经被扶起来了,示意众人别嚷嚷,只拉着任弘往厅堂走,因为太着急,不等走进去就说道:“道远,是母亲让我逾墙而来。”
“杨夫人?”任弘对司马英是敬重的,她大概算任弘在这边唯一的亲戚,年前才去拜访过一次,那会倒没什么事啊。
“大将军昨日找父亲去了趟府中,回来后闭口不言,还是母亲觉得不对,连夜审……问了出来。”
“原来是大将军有意招你为婿,要父亲今日登门,探探你的口风!”
杨恽说完后,才发现厅堂里,还坐着一个满脸尴尬的常惠。
还有正在给常惠倒酒,闻言竟失手将酒盅碰翻的夏丁卯。
“老朽这手,冬天就止不住抖,对不住光禄大夫。”夏丁卯连忙给常惠擦拭,心中却追悔不已。
他在给霍家的孜然里动过手脚,让霍氏小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若她来做了主母,他这干了龌龊蠢事的老仆如何自处?恐怕都没脸面在任家待下去了。
常惠也暗道不妙,自家岳丈交待给自己事恐怕要黄了,放眼长安城,谁家会没眼色到敢跟大将军霍光抢女婿?
杨恽也一时无言,只好拉着任弘又出厅堂去,低声道:“母亲说,司马氏和任氏是世交,又乃近邻,便让我来将此事告知道远,让你早做打算,毕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啊。”
任弘倒是没有慌乱,司马英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明着警告他:“做霍家的女婿,不一定是好事!”
据任弘所知,霍光对联姻是十分热衷的,汉武帝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和上官桀、金日磾结亲家,靠两个女儿稳住了首席顾命大臣的位置。
而后来也喜欢招有才干者为婿,宗正刘德、京兆尹隽不疑都曾入过霍光的眼。
如今竟瞧上了自己。
“莫非是我近来太过高调了?”
试想,若真做了霍光的女婿,便加入了霍氏集团的大船,加上自己的能力,数年内进入中朝,变成决策朝政的九大长老轻而易举。若是霍光去了,说不定还能将整个霍氏集团全盘继承。
但刘德、隽不疑面对如此美事,面对比自己小许多的新妇,却都严辞拒绝了,莫非是傻?
“恰恰相反,此二人和司马英一样,都是聪明人,看清了这桩婚事背后潜藏的危险啊!”
新妇本人的美丑、德行且不说,在中国,尤其是古代,结婚绝不是男女两人的事。
而关系到两个家庭的捆绑、联合。
做霍家的女婿,不仅有了进入这硕大集团的资格,你还能收获许多“惊喜”。
一个强势、霸道、护短,还有强迫症的岳父。
一个不停作妖,整个尚冠里都避之不及的岳母。
一个庸碌无才,却自视甚高的大舅子,霍禹已是堂堂中郎将,仗父之荫,飞扬跋扈。
一堆破事奇多的七大姑八大姨,霍氏亲戚众多盘根错节,理都理不顺。
还有几个根本处不来,与你政治倾向相反的连襟。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总有各种奇葩亲戚。
更恐怖的是,就住在同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避都避不开,成婚以后腊祭去不去?正旦去不去?冬至去不去?新妇若是仗着娘家蛮横无理,打还是不打?闹了别扭转头回娘家,该如何收场?
而霍氏女婿的身份,只要霍光一去,眨眼就会变成甩不掉的政治包袱。
霍氏亲党连体,根植于朝廷,这是一株巍峨大树,可撑起它的只有霍光一人,一旦山陵崩,这棵树随时一阵风来,都会轰然倾倒。
任弘宁可另起炉灶,也绝不想要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
退一万步讲,若他与那霍氏小女是真爱也就罢了,捏着鼻子接盘这一切,花费半生来收拾烂摊子未尝不可。
但问题是,任弘根本没见过那霍成君,于是他在沉吟良久后,问了杨恽唯一一个问题。
“子幼,那霍家小女……今年芳龄几何?”
“十三。”
啧,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
这一次,任弘下半身和上半身出奇一致。他后年就想要嫡生子女,可等不了新娘慢慢长大。
和这光想想就头大的一家子相比,任弘那意中人的家庭,简直是天壤之别:为国赴难,处事大方,让人心生敬佩的解忧公主;随时可以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