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第13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次公你记性好,有过耳不忘之能,快将那任弘的奏疏背诵出来。”
公羊春秋的博士弟子,中山郡的文学刘子雍一进博士邸就愤怒地跺脚,催促同为公羊弟子的桓宽将前因后果告诉没到场的众人。
“我背了,汝等听好了。”
桓宽走到邸舍中央,闭上眼睛道:
“臣典属国丞弘再拜言: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及沙漠,东西六千余里,南北三千余里。东则接汉,厄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
众博士弟子面面相觑:“东西六千余里,南北三千余里,西域这么大么?都赶得上关东几十个郡国了。”
他们中大多数人,是真的只知道西域在西边,有多远、地多大全然不知。
也不想知道。
“会不会是那任弘夸大了。”
刘子雍扬头道:“大又如何,尽是沙漠之中,生不食之地,天所贱而弃之也,硕大西域,不如中原一郡户口……次公你继续背。”
桓宽耸耸肩,继续大声道:“那奏疏中还说,西域绿洲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孝武征四夷,广威德,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
“什么广威德。”
桓宽的话又被打断了,作为议郎的九江郡祝生嘀咕道:“孝武皇帝就是喜欢异域之物,为了见到犀、象、瑇瑁就灭南越开建了珠崖等七郡。有感于枸酱、竹杖就开设了牂牁、越隽等郡。听说天马、葡萄就打通了大宛、安息之路。从此以后,明珠、玳瑁、翠羽等珍宝积满了后宫;西极、龙文、鱼目、汗血各种骏马充满了黄门;大象、狮子、胡犬、鸵鸟成群地游食于苑囿。”
“可这对天下又有何用?关东为了天子之欲,万里供给,军队花费,不计其数,将卒方赤面而事四夷,师旅相望,郡国并发,黎人困苦,奸伪萌生……这简直就是桀纣胡亥之行,昔日商纣王用象著而……”
“祝生!”
在边上旁听的易学博士田王孙大声呵斥,阻止了祝生着妄议先帝之言。
倒是欧阳尚书的博士夏侯胜笑道:“祝生说得倒也没错,武帝虽然确实有打败四夷开拓疆土的功绩,但是他也使天下的财力穷竭,挥霍无度,户口减半,蝗灾四起,赤地数千里,《洪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帝王没有统治的准则,就会受到上天警告,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眼看两人就要开始引经据典辩论起来,《礼》学博士,德高望重的后仓连忙制止了他们:“今日只说西域,勿要过多牵扯到孝武皇帝,次公,你接着背!”
桓宽也是不容易,被打断那么多次竟然还能续上:“疏中又言,后西域屯田尽弃,汉卒不出玉门十一年,故西域皆役属匈奴。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犁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又发其兵为虐西域。匈奴本已残弱,竟凭西域物产人力复振,为汉之坚敌。”
“什么坚敌,胡言乱语。”来自关东,从小皓首穷经,从未直面过匈奴刀锋马蹄的贤良文学们摇头表示这肯定是夸大。
一个鲁诗博士弟子道:“当年文景之时不就挺好的,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内附,往来长城之下,这叫做通关梁,交有无。都是因为那王恢欺骗了先帝,误谋马邑,才导致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交兵数十年不止。”
他们竟觉得,汉匈战争是汉朝挑起来的,听着这些话,公羊家的几个弟子努了努嘴,却终究没说话。
韩诗弟子也赞同他的说法:“再说了,边境不是很多年没有烽烟了么?”
“匈奴不是好些时候没有入塞么?”
“单于不是遣人来请求和亲了么?”
“只要答应匈奴,遣公主,便能恢复和平,内修德政,何忧于彼之不改?”
“我看啊,汉匈之所以还有兵戈,是因为大汉有些好事之臣,求其义,责之礼,非要沿着边境万里设备,使中国干戈至今未息,此《兔罝》之所刺也!”
桓宽睁开眼看了一下同僚们,继续郎朗背诵:“疏中再言,县官欲继孝武之策,断匈奴右臂,遂使义阳侯斩楼兰王安归首,置鄯善国,南道复归于汉。又取渠犁筑铁门塞,匈奴右王震怖,联龟兹发兵围轮台、铁门,得乌孙之助破之,遂灭龟兹,分其地为三。今它乾、渠犁、轮台皆驻兵数百,盛于孝武时,而北道遂通,三十六国复其贡职。”
议论声越发大了:“哼,吴王夫差之所以被越王所擒,就是因为不顾近处的有换而去欺凌远方的邦国。秦所以亡者,以外备胡、越而内亡其政也。这些好事之臣,为了自己的封侯之欲,欺瞒天子,用军于外,政败于内,增主所忧,这是文衰则武胜啊!”
而最让他们炸毛的,则是那任弘在奏疏上的最后两段话。
“姑墨、莎车、于阗等邦,莫不向化,大小欣欣,使者不绝于道。然常苦匈奴滋扰为寇,常欲使之复归僮仆都尉,唯望大汉置长吏安缉之。”
“故臣武、臣弘建言,当效护乌桓校尉府事,设西域都护府,都护南北两道,统诸邦军马,共御匈奴,如此则不劳中国师旅,而西域自安也!九译之地羁縻为属国,辖于汉官,足以大贺,告于先帝!”
桓宽一背完,整个博士邸顿时一片骂声,矛头直指他们认为的“好事之臣”任弘。
夏侯胜首先发难,摇头道:“我也听闻过一些西域的事,通西域的道路上,近的有白龙堆,远的有葱岭,还有身热、头痛、悬度等险要地区。那些沙漠天险,是天地设置来划分区域的,以隔绝内外。”
“《尚书》说,‘西戎即序’,意思是禹在治洪水、划九州之后,把西戎各国划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中原与之,就不该往来!西域各国和西汉朝廷互相隔绝,又路途遥远。得到它,对汉室没有利益,反有损害。”
夏侯胜意味深长地说道:“古时候周公的退回白野鸡,孝文帝的不接受千里马,就是怕与四夷纠葛太深,今日的执政之人,无周公、孝文之慧啊。”
“夏侯博士说得对。”刘子雍拊掌大声道:“昔日孝武开西域,使得民力屈尽,财用枯竭,再加之荒年歉收,寇盗并起。国库开支不足,便实行盐铁专卖,与民争利。”
“孝武末年,放弃了轮台屯田,下了沉痛诏书,这不是仁人圣者所悔悟的事吗!”
“可如今当政者,竟欲重复已证明错的事,还要设什么都护府管辖西域诸邦?安内救民,国家之急务,慕外勤远,朝廷之末策,朝中列侯诸卿难道就不明白么?”
九江祝生咬牙切齿:“西安侯任弘者,实乃今之上官桀、桑弘羊也,窃居高位,祸乱国家!”
在他们看来,只要在西域设置都护,便意味着大笔的财帛要投向那片不毛之地,国家财政必定困难,关东士人心心念念想要废除的盐铁专营,更不可废了!
嘈杂之中,还是桓宽出了个主意:“吾等在此纷纷攘攘也无济于事,不如去拜见大鸿胪,请大鸿胪出面阻止此事!”
大鸿胪韦贤乃邹鲁大儒,又是天子老师,一直坚定地站在贤良文学这边。
可当韦贤在鸿胪寺面对来向他请愿的博士弟子、议郎时,却表现得无可奈何。
“诸位,大将军以任侯奏疏上禀天子,天子召诣大将军召集中朝官至尚书台问状。”
韦贤叹息,朝众人作揖道:
“说来惭愧,我虽为九卿,然无诸吏、诸曹、中常侍加官,昔日一度有的给事中之衔也没了,贤区区外朝官也,无权参与中朝集议!”
……
未央宫的核心建筑虽然是巍峨高大的前殿,但那更多时候和天子一样,只是个摆设。
大汉朝真正的心脏,在未央宫省中少府官署附近,几间不起眼的小院中,这便是尚书台。
尚书本来只是隶属于少府的小官,在秦时始皇帝批奏海量奏疏忙不过来时去协助皇帝办公,出纳章奏而已。
在秦与汉初,百官郡县的奏疏要先交给丞相府批阅,丞相府再转御史大夫府给出意见,鸡毛蒜皮的两府自己处理掉了。只那些两府无权决策的才到皇帝手中,此乃纳奏流程。
皇帝下达的诏令则称之为出令,流程与纳奏相反,御史大夫和丞相若是觉得不合适,甚至能举驳封还——虽然基本没人敢这么干,但君权和相权有微妙的平衡。
可到汉武帝时,事情起了变化,武帝剥夺了丞相、御史大夫这二府的权力,转而抬高了尚书台,挑选亲信“领尚书事“,使其作为中朝中枢。
臣下章奏先上尚书台,尚书台拟定初步意见后呈交皇帝,作为决策参考。从此外朝两府拱手,而中朝权力渐大。
以皇帝为圆心,可以画出一环套一环的集议圈,而中朝官组成的小圈子,是离皇帝最近也最小的一个。
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后,更是不得了,郡国九卿要准备两份奏疏,一正一副,尚书台开启副封,有权决定何种文书要交皇帝裁决,何种文书寝而不奏。
皇帝幼弱多病,极少过问政事,于是尚书台已极皇帝、两府的权力于一身,到了兼职中外的程度。
时人有言:“政事一决于光,视宰相、御史大夫亡如也。”
至于大鸿胪和博士?那是什么东西。
究竟是不是九卿两千石并不重要,那些得到诸吏、诸曹、中常侍加官的中朝官员,紧密团结在大将军霍光周围,他们,才是决定国家大事的人!
至于外头吵吵嚷嚷的贤良文学?连大鸿胪韦贤都被霍光故意排斥在中朝之外,他们的反对意见,根本不会被参考。
“怎么能这样呢,真是一点都不‘民主’啊。”
任弘心中暗笑:“但够高效,我喜欢!”
他今日因为是上疏者,又有中常侍之加官,故得以进入尚书台,只是列位将军如厕的如厕,更衣的更衣,现在只有任弘这小虾米先来此等待。
除了首席的位子肯定是大将军霍光的,小厅堂里还有几个座位,依次相对排列。
任弘数了数,不算自己,包括霍光的位置在内,尚书台集议常设的座位,一共八个人。
“这八个人,就是大汉朝权力决策的核心领导!都是谁谁谁呢?”
正想着时,一位银印青绶的公卿便已迈步而入!
……
PS:
晚上还有两章。
另外推荐一本历史好文《冠冕唐皇》,隔壁九岁萝莉佳作。
第174章 八座集议
“富平侯!”
最先进来的却是任弘见过一面的右将军、富平侯张安世,任弘连忙起身拱手。
“西安侯不必多礼。”
白面的张安世笑容和蔼,谁能想到他便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酷吏张汤之子呢?
当年张汤的自杀,不但保全了尊严,也给家族以福荫。张安世有过目不忘之才,是尚书台的老人了,汉武帝时就曾任尚书令,长期作为霍光在尚书台的副手。
在打倒上官桀、桑弘羊一党时,张安世是出了大力的,坚定站在霍光一边,事后霍光也投桃报李,上表拜张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是朝中仅次于大将军的二号人物。
在任弘看来,张安世性格与霍光全然相反,霍光似夏日之阳,普照大地却十分酷烈,让人敬惧有余,却绝不会生出亲近之感。
而张安世则如徐徐春风,似乎跟谁都能搞好关系,让人放松警惕。
任弘听说他任光禄勋时,有郎醉酒小便于殿上,主事提议按法处理,安世说:“怎知不是浸水造成的呢?怎么能拿小过来治罪!”
更有一件事,一位郎官奸淫官婢,婢兄向张安世举报,张安世却反责受害者:“奴仆污蔑士大夫!”竟让官署责备奴仆,施暴的郎官得以逍遥法外……
所以张安世的名声,在郎官及长安显贵中,是极好的,被称赞为“隐人过失”。
“什么隐过,是无原则的纵容才对吧。”任弘听着感觉有些膈应,但也知道此人不可得罪。
张安世很客气:“我那犬子彭祖回家说起西安侯的乔迁宴,尽是在长安从未见过的食物,尤其是那炙羊肉,叫他十分难忘,回家后让庖厨烤制,却总是差些味道。”
任弘笑道:“我与八百一见如故,他若是不嫌弃,可多去我家,若是不便,家中还有不少炙肉的香料,稍后便送去府上。”
张安世连连摇头:“万万不可,听说大将军小女也极喜此味,岂敢与之夺爱?”
听说张安世虽是朝廷二把手,却凡事不敢自己做决定,必奉予霍光定夺,难怪大将军能放心他。
而第二个走进来的,则是容貌俊朗,留了浓髯的前将军韩增,他倒是秉承了韩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