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尊者所渡-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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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说薇娘或许会突然回来,不光没有卖掉小院,连家中物什都不曾带走。
但隔壁小院中除了主屋,还有蚕房、菜园。大郎与薇娘虽然一个以木工、另一个以织布作为主要营生,两人还是在村中买过几块田的。
大郎便把能赚钱营生的蚕房、菜园乃至农田都让给了姚九娘一家,只求姚九娘一家若是见了薇娘,把薇娘留下,最好能找人通知他一下。没法通知他也没关系,他会定期回到姚溪村里看看。
姚九娘本就心中有愧,被大郎如此拜托,哪里好意思顺水推舟地贪下大郎与薇娘家的营生?她只说自己愿意帮大郎和薇娘顾着小院,等大郎薇娘回来,一切都还是他们的。
“我若找到薇娘,我们回来便不走了。”
大郎的言下之意姚九娘明白。她心知劝不住大郎,也不再劝,只催大郎吃饭:“快吃饭吧!饭菜凉了会伤胃。”
“多谢九娘子。”
大郎果然依言动筷。
与姚九娘一起带着饭菜到隔壁来的春凤则是自顾自地坐到大郎身旁的座椅上,捧着脸瞧着大郎。
风…尘仆仆的大郎还没来得及沐浴,春凤却是看他看得眼都不眨。姚九娘心中皱眉,拉起春凤便与大郎告辞。
“大郎,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娘!”
春凤叫了回去,却被姚九娘狠狠一瞪,低下头去委委屈屈地抿住了唇。
大郎浑然不觉母女两个的眉眼官司,只当春凤还是那个爱吃糖糕、只有一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笑道:“春凤可是还等着手信?手信就在我的背篓里,你自己去拿就好。”
听到大郎给自己带了手信,自觉被人重视的春凤心中雀跃。她含嗔似怨、充满甜蜜地睨了大郎一眼,应了一声:“诶!”又朝着姚九娘露出个胜利的笑容。
姚九娘口中泛苦,心头更疼。
春凤果然在大郎的背篓中找到了用荷叶还有油纸包裹了好几层的糖糕。拎着糖糕回家的春凤也不吃那糖糕,整夜看着那糖糕痴痴笑。他爹见状满脸担心地去看姚九娘,而姚九娘只是摇头。
为什么就放不下呢?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十二年了,她那愚蠢的小女儿怎么还做着无法清醒的梦呢?她以为只要她等,她就可以等到大郎死了找回薇娘的心,取而代之地站到大郎的身旁吗?
大郎也是,难道他以为他花了十二年都找不到的薇娘,事到如今还会重新出现吗?
真是太无稽了。
雨下个不停,天上那厚重的乌云半点不见要散开的样子,哪怕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辰了,周围还是阴沉沉的。
姚九娘撑了把纸伞,拎着食盒去了旁边小院。
小院外头那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栅栏已经被人修好了,大郎的手艺还是那样好,好得令人赞叹。
姚九娘推开小院栅栏,走到屋子前头,敲了敲木门。
“大郎,是我,九娘子。”
“九娘子怎么来了?”
来应门的大郎手上还湿着。姚九娘一眼就看到他身后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子。
十二年来,大郎每次回到村子里就只做两件事,一是看看薇娘回来了没有,二就是把这个薇娘也住过的家打扫干净,让薇娘不管什么时候回来,总有个下脚的地方。
姚九娘鼻子一酸,喉咙里就跟塞了团棉花似的难受。她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挤出个笑:“这不我想大郎应该还没吃饭,给你送些饭食过来。”
“这可真是多谢九娘子了。昨日的食器我都还没给你送还回去,对不住。”
“哪有的事。大家乡亲邻里的,这么点小事,何用言谢?”
嘴上这么说着,姚九娘心中想的却是如果大郎真觉得她于他有恩便好了。
姚九娘慢吞吞地把食盒递给大郎,大郎见她半晌没有离去,也反应了过来。
“九娘子这是有事与我详谈?”
举棋不定,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张这个口的姚九娘总算下定了决心。
她重重颔首:“……是。”
“大郎,你想过再结一门亲事吗?”
大郎的表情是错愕的。但错愕很快就褪…去,余下的只有波澜不兴。
“九娘子,你也知道我有薇娘了。”
薇娘、薇娘、薇娘,她当然知道他有薇娘了,他满脑子只想着薇娘!
“我知道我知道……可大郎,薇娘已经离开十二载了呀。”
“她若只是闹个别扭,早应该回来了。她若是想让你找到,你也不会十二载都找不到她!”
大郎双目沉沉,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如乌云般翻滚。
姚九娘却是停不下自己的嘴巴。
十几年的交情,她很清楚大郎的个性,她心知这是自己唯一、也是最后能说服大郎的机会——大郎是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让她说这些东西的。
“我家春凤不好吗?她爱了你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倘若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只要对她说就是,我相信她会改的!为了你而改!”
“……”
大郎更加沉默了。
姚九娘泪意更甚,她朝前一步,直接就弯下了膝盖:“求求你成全我家春凤吧!”
姚九娘的膝盖没能落地。是大郎扶住了她。
泪水泉涌而出,姚九娘用力反抓住大郎的胳膊,痛苦道:“她等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呀!咱们姚溪村的女儿再是晚婚也万万没有十八岁还未许亲的女子!你难道真没有发现春凤是在为谁守身吗!?”
大郎不答,姚九娘便吼了出来:“薇娘有我家春凤这么爱你吗!?薇娘有我家春凤这样忠贞吗!?我不知你与薇娘在一起多久,可我家春凤的这十二年还比不上你与薇娘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吗!?”
“大郎啊——”
第63章
十二年的时光;还比不上他与薇娘在一起的日子吗?
……是啊,回想起来,薇娘只是在他的人生里出现了很短的一瞬。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薇娘会不会只是他的一个梦;一个仿佛很甜,实则苦得人难受的梦。
然而;要他忘却这个梦;要他当这个梦没有存在过,他做不到。
“九娘子;你这又是何必?”
大郎的力气远远超乎九娘子的想象。九娘子不想被他扶起,倾尽全身力气一直往下跪,大郎却只是一提就将九娘子扶起;让九娘子稳稳当当地站好了。
“你明知我对春凤好;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今日我若是答应你娶了春凤,你愿意让她常年如寡妇一般留在家中,等我归来么?”
望着姚九娘那张写满困惑的脸,大郎道:“我就是娶了春凤;也会继续去找薇娘。直到我死;或是我找到薇娘。”
闻言;姚九娘呼吸一窒。
大郎的执着已经不是让她震惊,而是令她心惊肉跳了。
“不过我也要多谢你;九娘子。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知晓小春凤原来已在我身上浪费了十二年的时光。这一点,是我对不住她。”
十二年的时间既长又短;大郎因与人的交流多了;不再像十二年前那般不善言辞。只是学会说话的同时,大郎也学会了掩饰自己充满棱角的真心。
只是此时此刻此处,大郎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棱角了。
“你问我小春凤的这十二年是不是比不上我与薇娘相处的那些日子。我可以回答你:”
“是。”
眉眼温柔地说着再薄凉不过的话;大郎道:“就是春凤再等我二十年,我亦是同样的回答。”
“九娘子,回去吧。将我的话转告给春凤知道。我明日也会给春凤一个交待。”
所有的期待都粉碎成渣。姚九娘潸然泪下,却依然被大郎温柔却不容拒绝地送回了自己家。
与姐姐一道去了山下的姚溪镇,还买了件新衣回来的春凤晚饭后听娘亲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即崩溃地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大郎会这么说!你必是骗我的!”
小女儿哭得凄惨,姚九娘却还是只能硬下心肠。她口中一片苦涩。
“……大郎说了明日会给你一个交待,你且等着吧。”
“我不信!我不等!我已经等了十二年!!为什么还要再等下去!?大郎若是不要我!让他现在就当面与我说清楚!!”
春凤叫着跑出了门,她被雨水打湿了头发,衣裳上也全是湿痕。
秀凤见妹妹疯了一样跑出去,连忙看向娘亲,姚九娘却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有吭声。她的夫君、春凤的爹也只是吧嗒吧嗒地抽上几口卷成一卷的烟叶子,没有要阻止春凤的意思。
秀凤一跺脚,自己拿着伞追了出去。小妙柔莫名其妙地眨巴着大眼睛,不一会儿走到姚九娘脚边,拽着姚九娘的裙摆道:“姨姨这是怎么了?”
姚九娘摇头,摇着摇着流出了泪。
她何尝不知大郎对薇娘的心意?她何尝不懂大郎对薇娘的执着?她何尝不感到自己与春凤愧对薇娘?可身为一个母亲,她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得偿所愿,美满幸福?
她尽力了。她会接受大郎的决定。
剩下的,就看春凤自己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这个为娘的能为春凤做的,那或许就只有在春凤浑身是伤的回来后,她抱着春凤让春凤好好地哭上一场了。
“大郎!你出来!出来啊!”
冲进隔壁小院里的春凤高声喊着,她不管不顾,根本不在乎村中是否还有其他人听见她叫喊,看见她这般狼狈。
“春凤你疯了!?”
秀凤差点儿没被妹妹急死,她想为妹妹撑伞,却被妹妹把伞打落在地。
“别管我!!”
春凤厉声尖叫,龇牙咧嘴如同一只试图吓退他人的小豹子。秀凤被妹妹挠了不说,还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她有些想生气,又见春凤满眼绝望地朝着屋子喊。
“大郎——!!”
屋子的门开了。室内的暖光顿时倾泻而出。
在那温暖的光中,一道人影走了下来。
人影身着青色僧袍,头上寸发不剩,面上白净无须。他右手立掌,掌上缠着两圈佛珠。
是大郎。
不,是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这就是贫僧给你的交待。”
逆着光,和尚站在那里。
傻眼的春凤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修然跪倒在了地上。
而和尚,他站在雨里,不曾伸手去拉春凤,甚至始终没有缩短与春凤之间的距离。
春凤顿悟了。
面前这个男人,大郎是没有心的。
他的心被薇娘拿走了。……不,是薇娘一度给了大郎人的心,所以在薇娘失踪后,大郎又变回一尊无心的佛像。
“啊啊……啊啊啊……”
惨声恸哭,春凤泪流满面。
秀凤见妹妹哭得凄凉痛心,忍不住痛斥大郎几句,质问他为何能这般绝情。大郎不为所动,只合掌道:“施主请回。”
秀凤气上头来,朝着大郎一顿乱骂。然而任凭秀凤如何辱骂,大郎始终是那一句:“施主请回。”
春凤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大郎的僧袍下摆:“大郎、不要这般对我……!不要这般绝情……!我——”
“女施主,”
大郎眉眼淡淡,他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僧袍从春凤手中抽出。
“贫僧不是大郎。”
“有薇娘,才有大郎。若薇娘不在,贫僧便只是和尚。”
此身献与一人。
那人不要,此身便成空。
“施主请回吧。”
怔怔地望着自己并不认识的和尚,春凤的眼眶里泪水终于干涸。
原来,是她错了。
——大郎已经死了。死在了薇娘离开他的那天。面前的这个僧人,不过只是一个有着大郎面容的亡魂。
打从一开始,她爱上的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也活该她这般狼狈,这样凄惨。
三日后——
“大郎……不,大师,您又要走了?”
搭话的姚九娘讪讪。
背起背篓的和尚闩上了屋门,朝着院外的姚九娘立掌笑道:“是,贫僧已经修理好了院子,这就要告辞了。”
“您、不能留下吗?”
姚九娘怕和尚误会,连忙解释道:“大师千万别误会!我此来并非是为了春凤!……春凤昨日已经许了人家!是山下姚溪镇肉铺老板的儿子!我保证春凤再也不会来缠您了……”
仔细瞧着和尚的面色,姚九娘越说越感到答案不言自明:“……就算如此,您也不愿意留下来么?我今日不是作为春凤的母亲而来,仅仅是作为九娘子、作为认识大郎和薇娘的邻居而来。……大师,即便您不再是大郎,我和相亲们也希望您能留在姚溪村里。”
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姚九娘行了一礼:“多谢施主美意,贫僧感激施主,但恕贫僧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再留。”
“这样啊……”
姚九娘长叹一声,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有遗憾,更多的是释然。
“——大郎真的是很爱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