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春光如锦-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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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大娘笑了一下,“人年纪大了总愿意念叨一些没用的事,让你们见笑了。”
宋瑾轻轻摇了摇头,“不会。”
大娘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次洪水一发,前前后后不少村庄的小孩子都被水冲跑了。唉,也不知道他们爹娘要多伤心。”
傅景眸光一暗,“大娘,有很多孩子被冲走吗?”
大娘点点头,面带愁色,“村子里的孩子,一般八九岁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带着两三岁的孩子一起玩,大人又没有功夫去管,洪水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在哪里疯玩,等到大伙安顿下来,发现这些孩子都不见了。”
傅景垂了眼,在心里默默想些什么。
宋瑾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环视着周围的窝棚与人。所有安慰的话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干瘪空洞。洪水不像是河水,一旦被翻卷进去,在水流的巨大的冲力之下,根本没有呼吸的空间。换句话说,洪水之中,没有生还的可能。
大娘很有一些唏嘘,“前些日子,村里还没有什么人生病。旁边村子,我的一个侄子来给我送点吃的。说是他们村子里有一个汉子疯了。那汉子老婆孩子都被洪水冲走了,可怜他那孩子,好像刚刚满月,就没啦。”
“大娘,”傅景突然抬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为什么你侄子来给你送吃的呀,沿柳村很缺吃的吗?”
“是啊。”大娘点了点头,“我们村子地势低,洪水一来,东西全被冲跑了。幸亏李家嫂子的儿子啊,从前打渔打的好,冒着危险去水边布了网子,给大家弄来了吃的。要不然,说不定我都等不到我侄子来看我的时候就饿死啦。”
“李家大娘的儿子吗?他好厉害呀,”傅景看着大娘,眼睛闪闪的,“从水里还能弄来吃的。”
说起李家的儿子,大娘脸上带着感激,又带着伤心,“是啊,真是幸亏了李家的孩子啦,没有他村子里的人,可能挺不过最开始就饿死了。可是老天爷不开眼啊,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家大嫂是最先得上这病的,这两天都快起不来身了。”
宋瑾听到这里,动作一顿,看向傅景。可傅景一脸天真的样子,看着那位大娘,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意思。
“李大哥好厉害,不过洪水那么大,都能网来些什么呀?”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碎稻子,根本也不够大家吃。后来运气好,网子里捞来了一只鸡。大家炖了汤喝,每个人都喝了些。”
“大娘,你们运气真好。”
大娘苦笑一声,“好什么呀。第一天是拦到了一只鸡,可是后来好几天都没有东西了,大家只能找一些野菜野果子的吃,但那些东西哪里能吃的饱?不过,后来有一天,倒是又吃了一次肉。”
“哦?”傅景问,“大娘,是什么肉呀?”
宋瑾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连手里的蒲扇都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那倒是不知道。”大娘回想了一下,“李家的孩子炖好给大伙送来的,说是从水里来的没见过的小动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宋瑾觉得嗓子有些发紧,“那大家……吃了吗?”
“大家伙吃了三天的野菜,眼睛都发绿了,哪里有心思去管它能不能吃,除了几个出去找野果子的人不在,好像其他人都吃了吧。”
宋瑾不忍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的村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就连那个把祸根送来的村民,可能也是走投无路饿急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说到底,是朝廷做的不够好,可这里这些淳朴无辜的村民,却要承受上天的惩罚。
傅景看着他,目光平静。手指在自己腰间的小袋子里打了个圈。
天道说,理应如此。那便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番外已经码好了,原来想找个好时间发出来,没想到家里停电了,电脑打不开,明天有时间一定发。【哭唧唧】
先继续我们的剧情!
And,特别特别感谢小可爱给我投了第一颗地雷!!激动坏辽~谢谢你鸭,笔芯芯~
原来想随机发一下红包来着,后来发现自己个儿太穷了,等过几天手里空闲一点的T﹏T
第17章
夏天日子长,日头要很晚才会落山。可是即便如此,宋瑾和傅景他们回程的时候,天上也已经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黑色,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半个朦胧的月亮。
士兵拉着运送粮食的马车,大夫们坐在一个大马车里。傅景原来也是一等一的懒人,能坐马车绝不愿意用两条腿走路。可今天倒是有些特别。傅景没有坐车,反而跟在傅景身后,跟着这些士兵走着。士兵拉着马车走得并不慢,幸亏傅景从小武没有练成,但身体却是很不错,所以这时候跟着走一走,也不是很吃力。
宋瑾今天走得也不快。心不在焉的,像是有些出神,慢慢的两个人就被前面的队伍落下了一小段的距离。
“宋哥哥。”傅景扯了扯他的袖子,让他回神。
宋瑾微微侧过头看她,又回过头去,看着天边朦朦胧胧的月亮,“小景,之前你便说,有八成可能是天疫。”
“宋哥哥,你还记得呀。”傅景随着宋瑾的目光,一起去看那个遥远的月亮,“之前我同兄长出去逛了逛,在洪水不太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张渔网,现在看来,应当就是李家大娘的儿子布下的那张。”
宋瑾的思绪被她扯了回来,“那渔网有古怪?”
“倒是一张普通的渔网,只不过,太破了,破到根本没有办法网住什么鱼的程度。可偏偏,渔网附近有很深的脚印,还层层叠叠的,明显是经过多次的踩踏才形成的。也就是说,有人去过很多次。”傅景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玩,“按兄长说的,那样一张破旧的渔网,网不住稻米鱼虾,又拦不住过路牛羊,怎么李家的儿子要去那么多次呢?”
“像大娘说的,可能是能网到一些过路的鸡禽。”宋瑾道。
傅景点头,“对呀。不过,宋哥哥,你有没有听说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怎么可能次次都那么好运气。而且,我从那张渔网附近,发现了这个。”
傅景从腰间拽出了一方包的严严整整的帕子。
宋瑾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傅景笑眯眯的。
“一片指甲。”
两人回到淮洲府的时候,谢予安已经回来了,傅延泽也在。
自从那天来拜访谢予安,受他的邀请,两人便暂时也在淮洲府住下了。当然,傅延泽能接受这个邀请的原因之一是,傅景觉得全淮州的客栈也找不出一家条件比淮州府更好的。至少,在其他任何一家客栈,她都不能在吃早膳的时候,就能看到那样一个处处符合自己心意的赏心悦目的美人。
宋瑾与傅景迈进厅堂,里面谢予安正在翻着今天下面呈上来的报告,傅延泽手里也拿着一本淮州的风物志随手翻着,看样子像是已经搞定了药材和粮食的事情。
傅延泽同傅景交换了一个眼神,眸光转换之间,彼此都对对方的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谢予安瞧了瞧宋瑾与傅景的脸色。
宋瑾的脸色似乎要比平时白些,唇也平时抿上些许,倒是傅景,神色如常。
谢予安面上不动声色,却觉得这个小姑娘,要么是天真单纯,要么是城府高深。然而傅延泽其人,虽然赤诚却也十分精明,进退有度,看起来温和有礼,抓取利益却丝毫不见手软。傅景身为他的妹妹,身在傅家,真的单纯的可能性也不大。倒是宋瑾,他年纪比傅景大上不少,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却比人家小姑娘不知道差了多少。谢予安在心里默默叹息,宋端对待宋瑾虽然一向严厉,可是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把宋瑾保护的很好。算计、权谋、阴私,这些东西都离宋瑾很远。
“村子里情况怎么样?”谢予安叫丫鬟给两个人送来的热茶,问。
傅景坐在傅延泽身边,捧着茶杯啜了一口,看着宋瑾的脸色。
宋瑾半垂下眼,“今天没有太大变化。”
谢予安没有出声,等着他的下一句。
宋瑾喝了一口茶水,似乎是把心里的思绪压了压,平静了一些,才开口,“但是,之前小景……傅姑娘说的,应当是真的。”
谢予安听了这话,也是不由得一怔。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这可真的是最坏的一种状况了。
“怎么说?”
“我们怀疑,沿柳村的村民极有可能在他们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谢予安沉默。宋瑾没有直说这不该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了解宋瑾,要是没有确定下来,宋瑾绝不会这样讲。到了这个时候,去询问前因后果,去唾骂引起这一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事到如今,只能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又谈何容易呢?就算有了傅家的相助,就算粮食和药材都充足,可是向来,人争不过天,历史上记载的所有疫情,哪里有能被人所控制的呢?但他谢予安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他不能放弃这里,要是连他都放弃了,淮州的百姓还能指望谁?他即使是一介文官,却也不能弃城而逃,不能违背自己的职责。
他看向傅家兄妹,“傅公子,傅小姐,二位相助之情,谢某铭记与心。不过,如今淮州情况如此,二位若是……便在淮州可能封城之前离开吧。”
傅景眨了眨眼睛,赶在傅延泽之前开了口,“那宋哥哥呢?宋哥哥也走吗?”
谢予安苦笑一声,“小瑾乃是宋兄独子,这种时候,怎能将他留在淮州。”
宋瑾看向谢予安,“谢叔叔,我来淮州是经了父亲同意的。这种时候我离开淮州,同士兵上阵却怯场脱逃有什么区别?我又怎么能给宋家蒙羞。即便是我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在这种时候回去的。”
谢予安默然。宋瑾说的很对。宋端其人,近些年简直是过分的端正。他倒是真的不怀疑宋端定然会敲定让宋瑾留在这里。但是相交一场,他也实在不能忍心让好友的一根独苗冒着生命危险待在这里。
宋瑾又道,“何况淮州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疫情之间人心不稳,要是我在这种时候离开了,教百姓知道,他们要怎么想。”
谢予安明白宋瑾说的有道理,可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松口,“小瑾……”
“谢大人。”傅景突然开口。
谢予安看向她。
傅景难得的,没有笑眯眯的表情,也没有常挂在脸上的天真无邪。骤然望过去,竟然隐隐有一种庄重悠然之感。
“关于此疫,我曾为宋哥哥卜一卦。”傅景悠然道。
若是其他像傅景这样年纪的孩子在谢予安面前这样讲话,谢予安一定认为他在大言不惭,胡说八道。可这人是傅景,是一语道出疫情不同,浑身气度都不同于常人的傅景。谢予安略微踟躇一下,问道,“卦象何解?”
傅景看向宋瑾,目光清凌凌的,对上宋瑾的眼睛。她道,“吉。此身无恙。”
傅延泽看了傅景一眼,没有说话,复又喝了一口茶,低头去翻自己的风物志。
谢予安觉得有些荒谬。他居然有些相信这个小姑娘说的话了。
“而且,”傅景转回视线,看向谢予安,“谢大人,天疫不同于寻常。呕血之症发病之日,便是诊治疗愈之时。”
“发病之日,疗愈之时?”谢予安重复了一遍,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傅小姐的意思是,你可以治这疫病?”
“有神必有鬼,有道必有魔。万物相生相克。”傅景微微笑起来,“疫病也是病,既然是病,怎么能没有办法诊治呢?”
谢予安一怔,只觉得今天这心里上上下下从地下又到天上颠簸了一番。先是听说淮州的病疫乃是天疫,一颗心几乎是掉到了冰窟窿里;后来听闻,这天疫竟然还有治疗的方法,又觉得又把这一颗湿淋淋的心从冰窟窿里捞了出来。他在朝为官多年,可是大多数时候都在官场上,即使面对党派之争官场倾轧,可那些都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争斗。现如今,眼看着城外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病倒,城内的百姓又人心惶惶,这一切都不同于朝廷之中,摆在眼前的现实与变故都实在过于残酷。
谢予安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好事,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傅小姐……你不会在逗谢某开心吧?”
傅景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谢大人,怎么会呢。我与兄长两人都在淮州,傅景就算是再顽皮,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呀。”
……
安定下来的谢予安同傅家兄妹一起用了晚膳。傅延泽与傅景的客房紧挨着,用过了饭,两人便并着排往自己房间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