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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周主母 正文完结-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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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将收取的铜贝放入腰挂的布兜里,转过来望见了季愉,问:“贵女欲寻何书?”

    “诗经可有?”季愉答。

    “有。有。”百里点头答应着,让季愉走到蒲席的右角边。

    季愉没有在庞大的竹简中寻求,而是拾起了一块方形版牍,见上面清晰的墨迹写着:

    绿兮衣兮,

    绿衣黄裹。

    心之忧矣,

    曷维其已!

    读了一句,她心里便是哀恸了一下。再见到下面那句

    绿兮丝兮,

    女所治兮。

    知道诗人此等悲情是为一亡妻,她默默地将版牍放下。

    百里看见她此举,问:“贵女对此诗莫非不满?”

    “不是。”季愉摇摇头,似乎被诗中情感同化,“此诗甚好,感化人心。”不怪她这么感伤,她生长在贵族家庭里,知道贵族除妻室之外拥有媵妾是寻常的事情。哪怕是乐芊与乐离大夫为心灵沟通的夫妻,也难逃乐芊必须接受夫君有多个媵妾的命运。要一个男子终生只对一女子好,或许,在寻常百姓中能觅得,但对于贵族女子而言确实奢侈。

    偶尔,她会想,如果自己实则是普通百姓的子女,又会如何?

    然,普通百姓中的苦情女子,比比皆是。男子除了为奴隶主服务之外,战时需服兵役,妻子在家中苦等丈夫未能归来,更是悲情。

    天下何时才能安康,或是说,天下何时才能给女子们一个平等的世界。

    随手再拾起一手边的版牍,上面也是一诗,写有:

    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

    采蘩祁祁,

    女心伤悲。

    念了几句而已,季愉愣了一下。如果不明诗意,再看下面几句,同是:

    一之日于貉,

    取彼狐狸,

    为公子裘。

    季愉捏紧版牍:如此叛逆的诗句,若是被贵族乃至王族看到,真真是不得了。

    忽然,她手里的版牍被一抽,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百里一张紧张的脸。

    “贵女——”百里不容易地笑一下,“此乃诗人弃作,被我不小心置于此地。”

    “诗人今在何处?”季愉问。

    百里目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与他圆圆笑呵呵的脸截然相反:“贵女,请不要再问。”

    季愉重新捡起那张诗作绿衣》的版牍:“我问是,此诗诗人今在何处?”其实,她心底明白,两首诗应该出自同一个人。

    “贵女为何苦苦所求?”百里不为所动的样子,嘴角噙了丝冷笑。

    “才华。”季愉看不惯才华被埋没的人,“此人具有才华。我求与其相见一面。”如果此人真是具有才华却困于生计,一如师况,她希望力所能及给予救助。当然,她存了私心,渴望将才华人士笼络,让其为自己效劳。

    百里与她对视了有一刻,见她没有半点犹豫,自己反而踌躇起来:“贵女,请随我来。”

    季愉心想,这一去一回应不会太长时间。再说了,温雅与叔碧两人热衷于挑拣饰物,一时半刻不会消停。她向百里点点头:“务必带我前往。”

    百里将书摊交予相识的友人,紧扎一下腰带和绑腿,如此,走起路来飞快。季愉跟在他后面,有些吃力。

    两人出了大市,往东边的方向走。于是说到曲阜这个城,地势东高西低,城中有一串连绵起伏的山陵穿过,因此叫做“曲阜”。不过,到山的地方,属于近郊了。搭眉眺望,能见天空底下炊烟袅袅,一队大雁从苍空中飞过。土地上青黄的谷子闻风摇曳。一派黄昏的景色,给几幢民宅带来一股漫漫的忧伤。

    季愉将斗笠摘了下来,这样能望得更远一些。

    穿插在谷子田里的小径幽幽曲曲,人与物在谷穗里闪现。孩子的嬉笑声好比天上的云,随风四散着。季愉的胸膛随着这纯净的笑声一片明亮,不由跟着想笑。

    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忽然扑通在她面前跌倒,抬起张脏兮兮的小脸看着她,两眼泪汪汪的。

    季愉心也疼了,蹲下身想抱起小孩。

    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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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愉想要摸孩子的手停在半空,仰起头。

    日落的黄昏给走来的男子渲染上一层浓厚的色彩,因此他的头发在黑亮中跳跃着几条金红的发丝,两颊稍微瘦削的脸也晒成有种红亮的感觉。葛衣,腰扎灰色带子,沾满泥巴的革履,看似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但是,此人有一双温顺的眼睛和一张似乎经常带着和蔼笑容的脸,而且,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格外明亮。

    “阿勋。”摔倒的孩子这么喊男子的名。

    男子一条腿儿跪在地上,对孩子说:“卜儿长大了,能自己爬起来。”

    孩子揉揉小脸,眨巴眨巴眼把泪水吸回去,憋足一口气爬了起来,却忽的扑进男子的怀里哇哇大哭:“阿勋,我疼。”

    “哎。”男子把男孩抱起来,像个仁慈的妇人哄着,“卜儿,别哭。若是哭花了脸,无女娃喜(炫书…提供下载)欢。”

    男孩把眼泪吸一口,问:“可有女子喜(炫书…提供下载)欢阿勋?”

    男子没有答话。

    男孩接着说:“我听阿媪说,许多女子喜(炫书…提供下载)欢阿勋。可是阿勋有已许之人。”

    男子把男孩的脑袋摸摸,转回头看向季愉他们。

    百里恭谨地鞠个躬:“司徒先生,我带个客人来见你。”

    “何人?”司徒勋问道,语气倒是温和。

    季愉上前一步:“鄙人季愉,拜读先生诗作之后十分敬仰。”

    “贵女?”司徒勋只需扫一眼季愉头上插的一支玉笄,便下了定论。

    “是。”季愉豁达笑对,因为生在什么家庭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乐邑世子之女。”

    司徒勋似乎对她的背景不是很感兴趣,但或许是出于礼仪,还是把孩子交给了百里,说:“请随我来吧,贵女。”

    季愉想:这个人,有读书人饱读经书的气质,说话温文有礼却一副庄稼汉打扮。莫非是个隐世的贤人?

    于是接下来的路由司徒勋带她。两人在高高的稼谷杆子中间穿行。天色愈来愈黑,星星在黄昏与黑夜之间时隐时现。好不容易盼到了一束月光,照在谷地之间清亮的小溪。

    溪水的源头应是在山中高处,哗啦哗啦的水声表明流水急湍。

    “从这边走,有桥可通过。”司徒勋说。

    可是,季愉觉得他不熟悉乡路。

    他在谷地里左一下右一下地踩着溪边的泥石,两只手乱拨谷子杆,又是一会儿走一会儿停的。季愉在后面跟着看着,很是担心。此地地形复杂,又天黑路滑的,难保不出什么事儿。她还刚想着坏事儿,坏事儿真就发生了。

    扑通!

    空气中传来清脆的落水声。

    季愉几乎被吓了一跳,两手迅速拨开挡在前面的谷杆子,往溪间望去。

    溪水中,一个花白的毛绒物体在水面上浮浮沉沉,露出一双小小的爪子向上抓:“喵呜喵呜——”

    这是哪里来的小野猫,不会游水?

    季愉寻思:找条竹竿子伸过去,好把这可怜的小东西拨弄上岸。她低下头在谷地里四下张望。这时候,又是一声“扑通”!

    这回响声很大,水花四溅的泼啦泼啦声音可以震耳。

    季愉转头寻望声音来处,竟是呆了。

    那跳下溪水去救小猫的男子,不是司徒勋吗?问题是,司徒勋艰难地从水中扑腾到小猫身边,刚把猫抱入自己怀里,却自己忽地一下往水底沉去。想来,这溪水深浅不知,他踩空了一脚。然而,当他把头冒出一点水面,两手两脚随意挣扎,一点不像是懂水性的人。

    季愉看得心惊胆战,睁睁见他咕噜噜喝了几口水后,好比沉甸甸的大布袋沉入了水底。

    喵呜喵呜——

    小猫咪张开咽喉嘶喊,小小的爪子向上伸长,嘴巴噗噗噗冒出一串小水泡后,与司徒勋一块儿沉了下去。

    季愉心泼凉泼凉的。自己不算是游泳健将,只不过幼年在姜虞的逼迫之下,学会在水里游划几下不被淹死。然此时此刻容不得她犹豫。当即脱掉革履,扑通下了溪水,深吸口气后扎入水面。

    秋天的水温,已是冰凉如丝。幸好之前走了一段长路算是热身,季愉的手脚方是没有入水便发生抽筋。浮出水面,她再吸口气潜入水底。这一次顺着水流,她漂得比较远,手伸过去能捉住司徒勋的一只胳膊。

    继而,司徒勋的头被她拽出水面。她一手划水向岸边靠去,一边看一眼司徒勋。司徒勋双目紧闭,像是死了一般。倒是那只小猫,求生本能强,一旦头露出水面又是喵呜喵呜叫得欢快。

    摸到岸边的石头,季愉赶紧喘口大气。自己登上岸后,再使出捉住司徒勋的衣衽,一寸寸像渔夫拉船把人拉上岸。紧接她双腿跪倒在泥地上,一会半刻动弹不了,是浑身没有气力了。

    小猫咪可不像人容易上岸,马上恢复了活灵活现的神气。抖抖浑身毛发的水珠子,它仰起小脑袋瓜子。先是好奇地看季愉怎么把司徒勋拉上岸,大概是觉得她很好玩,拿爪子擦擦嘴巴的水后,跑到季愉脚边:喵呜——

    季愉实在是没有力气和一只猫玩耍,甩甩手:去,小东西,自个儿玩去。

    小猫在她这里讨不到欢心,委屈地“喵呜”,在司徒勋的周围团团转。忽然,它双眼一亮,小跑到司徒勋腰围的地方,张开牙齿开始扯咬他腰间系挂的一个布袋子。等季愉发现,布袋口已是被扯开了,呼啦啦,从袋子里滚出一些玩意儿。

    季愉又疲又累。多好的脾气,今晚都得被这只猫给玩死了。她气呼呼地伸出手,捏起小猫的颈子。

    说是像野猫,但小猫的两只眼珠子是明亮的铜绿,十分漂亮,向季愉卖起萌来诱惑十足:喵呜,喵呜——

    可惜它遇上一个冷血心肠的。季愉冷丝丝地呼出口气,瞪住它一眼。小猫毛发忽地竖立,眼睛瞪得大大的:“喵呜!”两只前爪抱的玩意儿“咚“一声掉地儿了。

    季愉弯腰摸起掉落的东西。天黑看不清楚,她只能凭手感,认为此物是块铜,至于其表面凹凸不平的,像是有刻字。

    小猫趁她琢磨铜块的当儿,又跑回去逗弄司徒勋了。跳上司徒勋胸口蹦跃几下,伸出小舌头□司徒勋的脸。司徒勋被它这么一折腾,倒是呛出了几口水,微微地睁开了眼皮。

    季愉见他醒了,凑到他脸边问:“司徒先生?”

    司徒勋像是刚睡醒的人,茫茫然地看着她。

    季愉只得帮他抚摸胸口,大一点声音问:“司徒先生,可知此地是何处?”

    司徒勋胡乱地喃喃。季愉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再靠近些。他的目光从她在黑夜里模糊不清的脸,自然来到她手里的东西。于是一瞬间,他双眼瞠大,像檀弓弹起了上身。受到惊吓的季愉来不及退闪,他已是如鹰一般擒住她左手。季愉只觉得他抓她的手像野兽的爪子一般,仿佛非要把她的左手折断不可。

贰贰。司徒
意识到自己左手捉了那块铜,季愉立刻松开五指。果然,司徒勋放开了她。

    差点折断骨头,心有余悸,季愉边吸着疼边抚摸手腕儿,有点儿后悔救了人。

    司徒勋将铜块捡起来后,用衣服小心翼翼地擦拭,又是对着一点月光仔细翻查,确定没有损坏后,才将它珍惜地揣入怀里。之后,他兀才记起季愉这号人物,转过脸。

    季愉在夜里看不清他表情,但知道此事重大,便急忙否认:“我愿向天地盟誓,未看清此物为何物。”

    司徒勋在她脸上扫量几番,好像看不出她撒谎。因此他本是想不提此事了。可不一会儿,他寻思回来又变了态度,紧紧眉吁出气:“贵女知道但无妨。此物是我妻子遗留于我之物。”

    “尔妻?”

    “是。订婚之物。”

    季愉忽而是念起他写的绿衣》了。不喜触及他人的伤心事,她说道:“节哀顺变。”

    “十六年了。”司徒勋回话里带了丝苦笑。

    十六年?季愉砸吧:他看起来有那么大年岁吗?感觉他也就信申君那样的年纪最多。如果说自小订婚,应该是贵族才有的风俗……一连串匪夷所思正想到关头上,却被自己的喷嚏声打断。

    司徒勋似乎被她传染,也即兴地打了个喷嚏。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彼此特别狼狈。

    “小木屋在山脚,离此地不远了。”司徒勋将季愉拉起来时说。

    季愉接触到他的手,他的手心指头确实都是厚茧,不像贵族,犯起了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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